青溪镇的晨雾还未散尽，李氏已在灶前揉邻三把米糠。草屋的梁上结着蛛网，漏下的雨珠在青石板上砸出坑——这是她守寡的第七个年头，儿子宝刚满五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娘，我饿。\"宝揉着眼睛从草席上爬起来，胳膊上还沾着昨夜玩泥的痕迹。李氏把最后半块红薯掰成两半，自己啃着硬邦邦的米饼，把红薯塞进儿子手里：\"趁热吃，等娘把猪草铡完，给你煮南瓜粥。\"
草屋外的老槐树上，几只麻雀扑棱着翅膀。李氏望着墙上歪歪扭扭的\"勤\"字——那是她用树枝在泥墙上写的，教宝认字用的。三年前镇里发大水，她背着宝在齐腰深的泥水里跑了十里路，怀里还揣着半本《三字经》，书皮早被雨水泡烂了，可里面的字却一页都没丢。
\"李嫂子！\"
院外传来王媒婆的尖嗓子。李氏擦了擦手，开门见王媒婆手里攥着红绸，身后跟着几个穿青衫的族老。\"镇东头的张铁匠昨儿夜里没了，他那寡妇才三十岁，族里要给她立贞节牌坊。\"王媒婆挤眉弄眼，\"你家宝他爹走得早，你又守着娃没改嫁，这牌坊要是立在你家门前......\"
\"王婶子，\"李氏把门槛上的青苔踩得沙沙响，\"我家宝他爹走时，攥着我的手'好好把娃拉扯大'。我守节是为宝，不是为那块破石头。\"她弯腰抱起宝，\"再了，我要那牌坊做什么？宝要是能读出个功名来，比什么牌坊都金贵。\"
族老们面面相觑。为首的张老头捋着胡子：\"李氏，你可知贞节牌坊是何等荣耀？多少妇人求都求不来......\"
\"求不来的是荣耀，\"李氏打断他，\"我要的是宝有书读，有饭吃，将来能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她指了指草屋角落的破木箱，\"这是我攒了三年的钱，够宝去镇里私塾读书了。\"
王媒婆撇了撇嘴：\"你倒会算计！那私塾的束修可不少......\"
\"我纺线织布，\"李氏掀起衣袖，露出胳膊上青肿的勒痕，\"白种地，夜里纺线，宝他爹的旧衣裳，我能改了给宝穿。\"她蹲下来替宝系紧破布衫的纽扣，\"等他长大，我再求族里立块匾，刻上'育儿成材'四个字——那才是我李氏的命。\"
族老们叹着气走了。王媒婆临出门还嘟囔：\"死脑筋，放着清福不享......\"
转眼五年过去。青溪镇的私塾里，一个穿粗布短褐的少年正捧着《论语》摇头晃脑。先生捻着胡子点头：\"宝这孩子，过目不忘，将来定能中举。\"
放学路上，宝攥着先生写的批语往家跑。草屋前的老槐树下，李氏正蹲在地上补他的破棉裤。见儿子回来，她抹了把脸上的汗：\"今日先生教了什么？\"
\"先生我聪明，\"宝晃着手里的纸，\"还要是能中秀才，就能去县城念书。\"
李氏的手顿了顿。她摸了摸儿子的头，头发还是那么软，像时候一样。\"娘信你。\"她把补好的裤子递过去，\"快换上，莫要着凉。\"
又过了三年。这年秋闱，青溪镇的放榜处围得水泄不通。李氏挤在人群最前面，手心里全是汗。当\"李宝\"两个字从榜尾跳入眼帘时，她的眼泪\"唰\"地落下来，砸在青石板上，溅起水花。
\"中了！中了！\"宝扑进她怀里，\"娘，我中了举人！\"
李氏抱着儿子，眼泪把他的衣襟都打湿了。她想起七年前那个雨夜，宝发着高烧，她背着他走了二十里山路找郎中；想起寒冬腊月，她把自己的棉袄拆了给宝做棉裤；想起族里几次三番来劝她改嫁，她把刀架在脖子上\"要杀先杀我和娃\"......
\"娘，\"宝抹去她脸上的泪，\"先生，我下一步要去京城考进士。\"
李氏笑着点头，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块刻着字的木牌，边角磨得发亮——正是她当年要求的\"育儿成材\"。
\"去京城前，\"她把木牌挂在门楣上，\"咱把这牌子挂起来。\"
青溪镇的人都来看热闹。张老头捋着胡子直咂嘴：\"李氏啊李氏，你当年不要牌坊，如今倒自己立了块更金贵的！\"
王媒婆挤在人群里，脸涨得通红：\"这......这算什么贞节？\"
\"这是良心。\"李氏摸着木牌上的字，\"我守节不是为了让人夸，是为了让宝知道，他娘没辜负他的爹，没辜负这世道。\"
宝站在木牌下，望着\"育儿成材\"四个字，突然跪下来给母亲磕了个头。围观的乡人哄然叫好，有妇人抹着眼泪：\"这才是真贞节，比那冷冰冰的石头牌坊强多了！\"
后来，青溪镇的族老们重新立了块贞节牌坊。可那牌坊上的字，却是\"育儿成材\"。有人，这是李氏的儿子中举后，族里特意改的；也有人，是李氏自己要求的——她要让更多人知道，守节不是为了虚名，是为了把孩子拉扯大，让他们成为对国家有用的人。
再后来，李氏的宝成了朝廷命官，每次回乡都要先去母亲的草屋。他总：\"娘，您当年刻的那块匾，比任何功名都珍贵。\"
而那块\"育儿成材\"的木牌，一直挂在青溪镇的老槐树下。风吹过，木牌上的字会发出沙沙的响，像极了李氏当年哄宝睡觉时哼的童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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