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文斌的出现及其对海外铁器市场的敏感，让叶明心中的警铃大作。
这条东南沿海的线索，绝不能轻易放过。
他决定，以那匹精美的“云水侗为饵，投石问路。
他并未立刻召见沉文斌，而是故意冷了几日，然后才让赵德柱“无意间”向沉家仆役透露：叶大人对沉东家提及的南洋商路颇有兴趣，然军务繁忙，若沉东家确有诚意，可于三日后携具体章程至兵械院一叙。
这三日，叶明做足了准备。他让江南工坊加紧赶制了一批最顶级的“云水侗，并特意吩咐，其中一匹需用金线织入极隐秘的独特标记。
同时，他通过监察司，加紧了对沉文斌及其海上贸易网络的暗中调查。
三日后，沉文斌如约而至，带来的不再是区区一匹样布，而是一份厚达数页的“南洋锦缎销营章程”，条款细致，利润分成清晰，显得极为专业和有诚意。
叶明翻阅着章程，看似随意地问道：“沉东家于海贸之事，果然精通。却不知，如今海船往来，除丝绸瓷器外，还有何物利润最厚？”
沉文斌眼中精光一闪，赔笑道：“回大人，自然是香料、珠宝、象牙等珍奇之物。不过嘛…这些风险也大，且多被几家豪商把持。”
“哦？”叶明放下章程，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对方，“本官听闻，海外诸国对我朝铁锅、农具亦颇渴求？慈物件，利润如何？”
沉文斌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旋即恢复自然，连连摆手：“大人笑了。铁器乃朝廷严禁出海的物资，人纵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触碰啊。利润再厚，也比不上项上人头要紧。”
回答得滴水不漏，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但叶明却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僵硬。越是撇得干净，越是可疑。
“本官也是随口一问，沉东家不必紧张。”叶明笑了笑，话题转回丝绸，“这章程看来不错。本官可特许工坊拨出一批云水缎，由沉东家试销南洋。若果真如章程所言，日后可长期合作。”
沉文斌大喜过望，连忙躬身道谢：“多谢大人信任！人定不负所托！”
叶明命人取来那批特制的云水缎，当着沉文斌的面清点交割，其中自然包括了那匹带有隐秘标记的极品。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沉文斌：“此缎乃贡品级，万望沉东家妥善经营，莫要…所托非人。”
沉文斌连声保证，带着绸缎，心满意足地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叶明脸色沉静。鱼饵已放出，就看这条鱼，会游向何处，又会引出怎样的大鱼。
处理完这桩事，叶明才稍感疲惫。他信步走回后院，想透透气，却见叶瑾的“织机实验室”又变了模样。
那架织机上，已经架设起了她之前弄出来的竹筒轨道。但丫头似乎并不满足于此。
她正对着一根绷紧的丝线皱眉，手里拿着一个巧的、用牛角片削成的薄片，试图将其绑在丝线上。
“瑾儿，这又是什么新花样？”叶明笑问。
叶瑾抬起头，脸认真：“三哥，轨道能让梭子直着走，但是还得用手推，好慢。
我看嬷嬷缝衣服拉线，线一绷紧，一松手，针就‘咻’一下滑过去了。我在想，能不能也让梭子‘咻’一下自己飞过去？”
她用手比划着：“你看，如果这边有个机关，把梭子卡住，后面用皮筋拉着…就像三哥的弩一样…然后一松开机关，梭子是不是就能被弹射出去了？然后那边也有个轨道接着它…”
她描述得磕磕绊绊，但叶明却听明白了！她是在构想最原始的“飞梭”和“缓冲接收”装置！虽然想法极其粗糙，但其核心——利用弹性势能实现梭子的自动快速穿梭——却正是飞梭技术的精髓！
叶明心中再次为妹妹的奇思妙想感到惊叹。
他蹲下身，拿起那个牛角片：“想法很好。但这牛角片太轻，恐怕带不动梭子。皮筋的力也不够大，而且容易疲劳。或许…可以试试用弹簧？”他想起之前做报警器时用的那种。
“弹簧？”叶瑾眼睛一亮，“对哦！那个更有劲！”
“还有，”叶明指着轨道两端，“这边弹出去，那边要能稳稳接住，不能让梭子乱跳，不然线就乱了。可以试试在两头加个勾子或者软垫…”
他耐心地引导着，不是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启发她思考如何解决具体问题。
叶瑾听得津津有味，立刻又沉浸到她的“研发”中去了。
看着妹妹专注的侧脸，叶明心中感慨。技术的火花，总是在最纯粹的探索中迸发。或许有一，妹妹这看似不起眼的玩具，真能改变千家万户的生活。
然而，现实的波澜很快再次涌来。几日后，监察司送来了关于沉文斌的最新密报。
那匹带有隐秘标记的“云水侗，并未如沉文斌所言直接运往南洋，而是出现在了广州港一艘即将驶往东瀛的商船上！
更令人心惊的是，监察司的人暗中查验那艘商船，虽未发现明确的大宗铁器走私，但其压舱石中，却混有大量品质极高的铁矿石！
而该商船的背后东家，经查，与京城一位以“诗书传家”着称的崔姓勋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崔家！又是崔家！濠州的矿，东南的船，京城的勋贵！这条隐藏的线，终于清晰地浮现出来！
叶明看着密报，眼神冰冷。走私的或许暂时不是成品铁器，但如此高品质的铁矿石流往东瀛，其危害同样巨大！东瀛刀剑之利，他早有耳闻！
他立刻起身，准备进宫面圣。此事，已绝非兵械院所能单独处理。
就在他即将出门之际，叶瑾却举着她那架又经过“升级”的织机，兴奋地跑了过来：“三哥！你看！弹簧！李宝哥帮我找来的弹簧！真的能把梭子弹出去一点点！”
那织机上，一个简陋的弹簧击发装置已然装上，虽然力道微弱，梭子只能滑行一段距离，但却是一次真正的、利用弹性势能的自动尝试！
叶明看着妹妹那充满成就感的笑脸，又看了看手中的密报，心中百感交集。
技术的微光在努力照亮生活，而利益的阴影却仍在试图吞噬一牵
他摸了摸妹妹的头，柔声道：“瑾儿真棒！继续玩吧，三哥有要紧事要办。”
完，他握紧那份密报，大步走向门外。阳光照耀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来自东南海上的重重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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