烹程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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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吃了百姓的都给我吐出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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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将浸润了黄鱼汤汁、鲜美至极的鱼肚,嚼了咽下,满足地舔舔嘴唇,眼中泛上讥讽又狡黠的神色。

她冲冯啸道:“你猜得八九不离十,那个蕊华园,就是被几个四五品官儿的正妻们,占了,当作挂羊头卖狗肉的地方。孤弱残疾的娃娃呢,是有那么几十个,但也就是每日给两顿粥啊馍的充饥,都在西边院子里的大通铺里住着,而且只收女娃,起来,被百姓扔了不要的,都是女婴。其实呢,是因为女娃吃得少,而且养大些就能做针线绣品,管事的拿出去卖钱,减少主饶花销。东院那个佛堂里,才大有讲究。”

根据苏摸来的情形,蕊华园东边的佛堂,应该就是官太太们经常聚会的地方。修成佛堂的样子,是因为屋宇高敞不会惹人非议,里头便有足够的空间,大厅室地分隔复杂,内里装修奢华靡丽,外头也看不出来,最适合隐秘而放纵的宴饮。

穆宁秋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才去打探了两,怎地知道得如此清楚?”

苏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向冯啸。

探查的思路,本来就是冯啸给的,苏如今又晓得眼前这二人互生倾慕,人情练达如她,不会当着冯啸的面,向穆宁秋表现出自己多么聪慧干练。

冯啸放下咬了一半的枣泥花馍,给穆宁秋解惑:“钱州城里也有不少淑女名媛慈善社,社长多为四五品官员的嫡妻。家里品阶再高的,自重身份,不出来结社,品阶低的,混不进这个圈子。这些慈善社,路数也各个不同。风气清正的,不要商贾出钱,因为圣上奉行高禄养廉,四五品官的俸禄已很可观,嫡妻若执掌中匮,几家凑凑,就能做不少善事。但有些又气又要给自己脸上贴金的,多半会想法子,慷他人之慨。”

穆宁秋了然道:“比如找那些有求于她们当官的夫君的商贾?”

“没错,”冯啸略带嘲意地撇撇嘴,“更有的,两头吃,与夫君报账,的是凑份子做善事了,实则昧下款子,作为自己的私房钱。至于善款的缺口,就让自己的奶妈或者大丫鬟,做传话人,去找托底的商贾拿钱来。”

穆宁秋颇为开眼。

西羌发迹于游牧部落,不似越国这样一脉相承的汉人王朝,从儒家千年的等级差异中,分岔出这多人情世故的名堂来,或和美、或丑恶地渗透于朝堂至江湖的方方面面。

穆宁秋自己,又是草根出身,靠硬碰硬的军功,才进入异族的权力中心没几年,哪会熟悉贵胄女眷们那些弯弯绕。

冯啸能从那日裴迎春提了一嘴“官眷照应着”,就敏感地猜疑蕊华园或许有猫腻,还是与她的家庭出身有关。

她打,就熟悉她们,虽然,她鄙视她们的伪善。

而苏接下来“揭秘”官眷们实则把钱花在了哪里,连冯啸都是头一回听。

“呵呵,若与蕊华园的几个官眷比,只怕钱州的那些名媛,都算体面的,”苏冷笑道,“我依着冯阁长的,去附近的菜市,故意嫌菜不新鲜,问是不是都被蕊华园买去给娃娃们过年吃一阵好的了。菜贩们嘛,与饭铺伙计一样,市井消息最灵通,便与我,蕊华园在正月里,买的荤菜可比素菜多,而且守在码头那里,出大价钱把南边来的稀奇尖货,挑走了,应是要在园子里,摆宴席。”

以苏的昔日经历,她自是能想到,贵胄们摆宴,多半要请乐舞班子或者唱戏的。

她改了身妆容衣服,扮作大户人家的管事婢女,托辞南边新到长安的主人,要请唱曲儿的去府里给家宴添些热闹,在曲池北边伶人云集的街坊里转了一圈。

靠着气派老练和几个打赏钱,苏很快从妒意满满的女伎口中打听出来,蕊华园出大价钱请的,是男伶,为啥价钱特别高呢,因为男伶会像往常一样,在蕊华园的佛堂里过夜。

穆宁秋闻言,嘴巴的形状,再次因为惊讶,变成了长安名菜“葫芦头”。

当着两个女子的面,他竟因为耳闻慈不堪之事,脸红了。

怪不得,苏方才刚起头,就到,那佛堂里,另有冶媚气象。

“这些官眷,就不怕夫君知道?”穆宁秋难以置信地问道,“从菜市到花街,知道底细的人,不少啊。圣上不避讳自己有诸多后宫面首,那是因为她是女帝,民间的有夫之妇,也如此狎昵男伶么?”

这一点,倒是在江湖里滚打多年的苏,比冯啸有经验得多。

“嗐,那多半是因为,她们的夫君,也不是啥正人君子、并且在后宅宠幸妾室呗,”苏看看穆宁秋,又看看冯啸,口吻里是熟悉人性劣迹的平静,“那些官员,还在微末时,就有嫡妻了。他们一步步爬上去,蝇营狗苟的事没少干,糟糠之妻都看着呢。他们到了四五品这样不算的官位,或许贪钱枉法变本加厉,嫡妻们心里也都门清,捏着把柄。如此情形下,就各玩各的呗,丈夫在家宠妾、在外狎妓,嫡妻们也自去找她们的乐子。丈夫们敢翻脸吗?保不准今夜一翻脸,明日嫡妻就将把柄宣扬出去了,后日,朝廷的巡按御史就知道了。”

有道理。

穆宁秋不由感慨:“那些官眷们,也是可怜人,曾经少年相伴的丈夫,与她们形同陌路,想来那府里,再是富丽堂皇,也和活死人墓,分别不大。”

“可怜个啥,”冯啸冷冷道,“每日都是锦衣玉食、仆婢成群的,不知道比樊川的百姓好过多少倍。她们若受不了夫妻情份已如死灰飞散,大可和离,就算当初嫁给穷子时、她们自己也没啥嫁妆带进夫家,但依着大越如今的律法,她们又不是分不到家产。若仍贪恋官员嫡夫饶荣华,不愿和离,但又不想憋屈,那么,花自家的钱,请男伶来唱堂会和过夜,也算个章法。但蕊华园这几个,占的可是百姓的救命钱啊!什么东西!”

冯啸越越怒,平日里利索的口齿,都含糊了几分。

穆宁秋忙道:“我没有为这些蛀虫开脱的意思,我只是觉着,她们的夫君,也同时有错。”

冯啸闷闷地“嗯”了一声,未再气急。

神情肃然地思忖少顷,她开口道:“这些玩意儿,并非大越的官员,公主与我,也不是大越的御史,把她们直接叫过来质问,终究不妥。而京兆府尹,后头还要与我们一起在任平跟前演戏,临时给他这样整治属下女眷们的活儿,也有些杀鸡用牛刀。我想到一个主意,给她们个教训。”

冯啸将点子大致了。

苏想起洛阳施粥时,挤到魏吉跟前的贵妇,莞尔道:我看行,再叫上康咏春。

穆宁秋的笑,则意味更深。

他就喜欢她这个样子,不是只晓得生气和痛骂,更有收拾饶点子等着呢。

“我能帮什么忙呢?”他问冯啸。

“你去樊川县看看裴知县他们修坝吧,羌人用青稞粉打阿嘎的法子,没准这里的黄土也能掺着用。正好,樊川靠近阿烁将军派来的麻魁的必经之地,你这几日在那里候着,任平不会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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