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的闷响刚从宣武门方向荡过来，碎成几缕沉在湿漉漉的空气里。周若芙踩着墙根杂草往前挪，芒鞋底蹭过青石板上的苔藓，发出细碎的沙沙声。西角门的月洞门框爬满野蔷薇，枯萎的花萼上凝着露水，被她袖角拂落时，像撒了把碎银。
两人穿过杂草丛生的西角门时，周若芙刚松了口气，寒光突然抵住咽喉 —— 霍图勒不知何时抽出弯刀，瞬间贴上了周若芙的咽喉。
寒气顺着刀锋渗进衣领，惊得她后颈寒毛根根倒竖。月光从云缝漏下一线，恰好掠过刀身锻打的水波纹 —— 那是漠北玄铁特有的暗纹，在夜色里泛着幽蓝的光，映得她耳垂上的琉璃坠子都失了颜色，刀锋映着她微微泛红的脸。
“！你到底是谁？” 男子的声线像磨砂过的铁条，带着草原风沙的粗粝，“寻常偷怎会对皇宫密道如此熟悉？”
她感觉到冰冷的刀锋划破颈间薄茧，渗出血珠的痒意。霍图勒的瞳孔在阴影里缩成鹰隼般的锐芒，盯着她鬓角散乱的疤痕，伪装的疤痕边缘已经被汗水打湿而微微翘起，露出底下细腻的肌肤。
周若芙膝盖一软，扑通跪坐在青石板上。她攥住对方衣摆，指尖微微发抖，喉间发紧，声音碎成颤音：“王……王公子饶命！的就是京城里的穷苦百姓，世道艰难，真的是走投无路.. 家中上有病重的母亲，老母咳血半年，无钱抓药，下有嗷嗷待哺的婴儿，等着奴家回去喂奶...……”
姑娘泪水顺着粗糙的脂粉滚落，在尘埃里砸出细的坑洼，眼神清澈如一汪湖水，楚楚可怜：“今日若不是为了给母亲抓续命药，的怎会以命相搏...”
霍图勒的喉结在阴影里上下滚动，握刀的手腕青筋微跳，刀锋却不由自主地后撤了半寸。他别开脸不去看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却见宫女突然向前扑来。
出于本能，他侧身避开，却见少女狼狈摔在地上，发髻散开，几缕青丝黏在沾了尘土的脸颊上。
“公子，好汉，贵人！求您开恩...饶我一命！” 她哽咽着爬过去，怀里的金银珠翠掉在地上叮当作响，“这镯子、这珠翠都给您，若您嫌不够，我... 我还有...”
“够了！” 霍图勒猛地收刀入鞘，靴尖碾过地上的碎石，“滚！若再让本公子撞见...”
霍图勒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但话音还未落，宫女已经如同鬼魅一般，一溜烟跑了。
霍图勒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摸向脖颈 —— 那串从不离身的狼牙项链，竟不见了！
“喂！” 他转身怒吼，巷口却只剩空荡荡的夜风。
远处槐树上，少女清脆的声音混着夜莺啼鸣传来：“本姑娘对你可是有救命之恩，这项链就算是报酬啦！”
话音刚落，月光下，一抹鹅黄衣角掠过树梢，像只灵巧的雀儿没入墨色夜空。
霍图勒攥紧空荡荡的掌心，想起方才她扑来时，衣袂扫过自己胸前的温热。
弯刀重重劈在石墙上，火星四溅：“该死的贼！本王子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他的吼声惊飞一群夜枭，扑棱棱的翅膀声中，男子咬牙切齿地踢飞脚边石子，却结结实实地踢到一块石头上。
地宫深处。
锦衣卫的火把将地宫照得通明，松脂燃烧的青烟缭绕在穹顶的蟠龙藻井上。汪久佝偻着背站在满地木箱中间，蟒纹玉带被他攥得变了形，指节白得像冬日的枯枝。脚下的金砖缝里渗着潮气，沾湿了他玄色蟒袍的下摆，那些金线绣的龙纹在火光下扭曲，像活过来般张牙舞爪。
忽然，身后暗室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几个侍卫举着灯笼冲进去，片刻后拖着个满身脏污的人出来 —— 正是永安侯周岳崇。
“汪大总管！” 周岳崇被按在散落的银锭上，额角撞在木箱凸起的铜扣，鲜血顺着脸颊滑落，“哎呀，汪总管是我啊，是我啊！”
“好你个周岳崇！你这废物！办事不力，蠢笨如猪，皇上仍几次三番给你机会，你居然辜负皇恩，坚守自盗！”
“冤枉啊，冤枉！汪总管，真的不是我啊！是周若芙！那丫头早与逆党勾结，她盗空私库又欲栽赃给我啊...”
“住口！” 汪久突然暴喝，蟒纹皂靴狠狠碾过周岳崇手背。“她还不是你永安侯府的人！”
汪久佝偻的脊背绷成一张弯弓，浑浊的眼珠布满血丝，“先帝私库的暗道直通你永安侯府后花园，如今人赃俱获，你竟还敢攀咬推脱！”
周岳崇挣扎着抬起头，发间银簪早已不知去向，露出苍白如纸的面容：“汪公公明察！是周若芙那个逆女，是她，我早已跟她断绝父女关系……一切都是她的阴谋算计！”
“明察？” 汪久冷笑着从袖中抽出明晃晃的匕首，金丝绣的蟠龙在火光中张牙舞爪。
“这些年皇上将你那毒妇母亲养在城郊庄子，锦衣玉食供着，你却狼心狗肺！来人！”
他猛地甩袖，短剑挥出，匕首挥出时带起破风之声。周岳崇的左耳瞬间落入银锭堆里，鲜血溅上最近的木箱。
“啊！！！”周岳崇捂着耳朵，疼得满地打滚。混着他含糊的哀嚎：“冤枉啊！……冤枉……”
“将永安侯府上下，胡心菏，周方氏，还有那个庶女周若若，统统缉拿归案押入诏狱！”
“不 ——” 周岳崇凄厉的嘶吼混着铁链哗啦声，锦衣卫的长枪已如林般围住地宫出口。
“启禀督公……蒋氏在京城的各处钱庄、银楼、粮仓、布桩都已经人去楼空！卑职发现，盗空私库的确是护国郡主手下的人！
汪久枯瘦的脸上浮起一抹苦笑，狰狞可怖，比哭还难看。“去！把她给我抓回来！咱家要将她碎尸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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