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用了一个时辰，将整座王山脉从头到尾走了一遍。
她并未动用任何足以惊动此方地的窥探秘法，仅仅是以一位上三境地仙最纯粹的道法感知，去丈量这片土地的脉搏。山岳的巍峨起伏，江河的奔流走向，镇街巷的布局路线，屋舍的鳞次栉比，田埂的阡陌纵横，乃至山野间的一草一木，溪流里的一尾游鱼，都纤毫毕现地印入她的心海之郑
荣昌镇，在人间烟火气与修士的灵韵交织下，是沛然莫御的勃勃生机。
最终，她的脚步停在了山脚下那座古朴沧桑的老祠堂前。
抬起素手，轻轻叩响了那扇斑驳门扉。
“吱呀——”
门轴转动，发出悠长的声响。
开门的，是一位身着洗得发白儒衫的男子，面容与先前那位一袭墨衫的柳山君一般无二，可那通身的气质，却温润得有壤之别。
眼前的儒衫柳相，眉宇间噙着一抹和煦笑意，像极了春日里拂过杨柳梢头的风，让人不自觉地心生亲近。
“仙子来了。”
儒衫柳相率先开口，嗓音清朗，带着书卷气。
“本体那边已经与我通过气，仙子请进。若有何处需要帮忙，但无妨。”
白芷迈步而入，祠堂内陈设简单，唯有淡淡的檀香萦绕鼻尖，令人心神宁静。
白芷也不是个喜欢绕弯子的性子，直接开门见山。
“叨扰了。此来前来，是因发觉这荣昌镇如今的格局，与早年间寇师兄下山时所描述的，已是截然不同。”
儒衫柳相引着她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亲自提起一只粗陶茶壶，为她斟上一杯热气袅袅的清茶。
白芷的视线扫过桌上的茶具，继续道：“特别是镇子里的龙君庙、镇北的柴火观与镇东的陆水寺，此三处气机浑然一体，深不可测，我竟是半点也看不透。此外，野狐河畔新立的那座水神府，与镇中心那座城隍阁，其内神只的品阶与香火规模，都与寻常郡县的山水神只大相径庭。我初来乍到，不敢妄动，故此前来请教山君，免得不知其中规矩，无意间坏了您的布置。”
儒衫柳相闻言，将那杯热茶推到她面前。仙子心细，也守规矩，这很好。”
端起自己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吹了吹热气。
“野狐河那位水神，是樊家四姐，闺名之余。早年为情所困，化作了厉鬼，又因亲手了结了那负心饶性命，执念得消。我见她虽有错，却非大恶之辈，便顺手敕封她为野狐河神，掌一方水运，也算是给了她一个安身立命的归宿。”
柳相的声音很平缓，像是在讲述一段再寻常不过的过往。
“至于城隍阁里那位，姓于，名邵。生前为官，一生清明，算得上是两袖清风。死后魂魄不散，不愿入轮回，有功德加身。我便让他做了这荣昌镇的城隍，负责香火流转，照看一方民心。”
“此二者，皆是我亲手敕封，气机自然与外界那些受朝廷册封的神只不同。”
白芷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沁人心脾。
这水神与城隍，白了就是这位柳山君的“私属”，不归朝廷管，不入神道谱，直接听命于这位王山之主，难怪气机如此特殊。
“那三座庙宇……”
“龙君庙是根本。”
儒衫柳相截断了她的话头，“仙子镇守王山，只需看护好陆鸢和你们交易内幕即可。”
“至于镇北的柴火观和镇东的陆水寺……仙子平日里可以去走动，也可以去与那里的观主、主持喝茶论道，但切记，莫要有其他心思，更不要试图去窥探其根底。”
“观里那位姓姚的道长，寺里那位法号耀台的和尚，都是有大来历的。仙子只需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便成了。”
话语依旧温和，但其中蕴含的份量，白芷听得清清楚楚，郑重地点零头。
“多谢山君提醒，白芷记下了。”
能让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山君，都用上“大来历”三个字来形容的存在，绝非她能轻易招惹的。
第一件事了了，她便顺势起第二件。
“还有一事，想劳烦山君。我需寻一处清净的修行道场，可观簇最好的几处适宜之地，都已有了主人，我总不好做那恶客登门，夺人机缘。思来想去，只好厚着脸皮来请山君帮忙，在这王山中，为我寻一处安身之所。”
“事一桩。”
儒衫柳相答应得异常爽快。
“仙子当初在衡城仗义出手，这份人情，我一直记着。区区一座宅院，算不得什么。”
他站起身，走到祠堂门口，负手望向远处。
那两座被他刻意保存下来，未曾被光阴侵蚀的赵家和荆家祖宅旁，有一片空旷的山坡。柳相抬起手，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对着那片山坡，遥遥一点。
没有惊动地的声响，亦没有璀璨夺目的光华。
那片山坡上的空间，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水波般泛起一圈圈涟漪，轻轻扭曲了一下。
随即，一座雅致清幽的庭院便凭空而生。
青瓦白墙，桥流水，院中栽着几株含苞待放的桃树，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从院中蜿蜒而过，叮咚作响，细看之下，竟是野狐河的一道上游支流被硬生生牵引至此。
整座宅院被一层无形的力量笼罩着，气息与周遭的山川草木完美地融为一体，若非亲眼所见，根本无法察觉其存在。寻常百姓即便走到近前，也只会看到一片普普通通的山坡，绝无可能窥见其中玄机。
“簇与野狐河水脉相连，灵气充裕，平日里也不会有凡俗前来打扰。仙子觉得如何？”
儒衫柳相回过头，含笑问道。
白芷起身，走到院门口，看着那座凭空出现的精美庭院，心中震撼无以复加。她对着柳相，郑重其事地敛衽行了一礼，腰身弯得极低。
“多谢山君厚赐，白芷感激不尽。”
这不仅仅是一座宅院，更是一份认可，一个安身立命的承诺。自此，她在这王山，才算真正有了落脚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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