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寒料峭,新登基的皇帝南宫问端坐于龙案之后,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几乎将他原本壮硕如今有些许的瘦弱的身影淹没。
窗外的桃花已开,粉白的花瓣随风飘入殿中,落在一封关于边疆军饷的奏章上。
南宫问拈起那片花瓣,指尖微凉。
自先帝驾崩、他仓促继位以来,已经过去整整三个月。
三个月里,北境蛮族屡次犯边,南方水患频发,朝中旧臣各怀心思,新帝的龙椅尚未坐暖,已是四面楚歌。
“陛下,时辰到了。”内侍总管林公公心翼翼地上前提醒。
南宫问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疲惫,随即被坚毅取代:“摆驾承乾宫。”
承乾宫是先帝赐予皇长孙南宫承赢的居所。
五岁半的承赢是先帝晚年最疼爱的孙子,也是南宫问唯一的儿子。
在先帝驾崩前的最后一年,承赢几乎是在先帝膝上长大的,这层关系在朝中微妙地影响着新帝的处境。
“父皇!”刚踏进宫门,一个的身影便如燕子般扑来。
承赢穿着杏黄色的袍,头发用玉冠束着,一张脸因奔跑而泛红,眼睛亮如星辰。
南宫问蹲下身,将儿子抱入怀中,方才朝堂上的纷扰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今日可曾好好读书?”
“读了!太傅教了《千字文》,儿臣已能背诵大半。”承赢骄傲地挺起胸脯,随即又压低声音,“只是…只是那些字太难写了。”
南宫问轻笑,牵起儿子的手往殿内走去:“写字如做人,须得沉心静气,一笔一画皆有章法。”
太傅已等候多时,见皇帝亲临,连忙行礼。
南宫问摆摆手,示意继续授课,自己则坐在一旁静静观看。
承赢坐在特制的高椅上,手握着毛笔,神情专注地在宣纸上一笔一画地写着。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稚嫩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浅浅的阴影。
这一刻的宁静被殿外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兵部尚书陈景仁求见,面色凝重。
南宫问皱起眉头,安抚地拍了拍承赢的肩膀,起身走向外殿。
陈景仁带来的消息令人忧心——北境又有部落叛乱,镇守边疆的镇国公梁略利请求增援。
“梁将军用兵如神,连他都请求增援,看来此次叛乱非同可。”南宫问沉吟道,“传朕旨意,调拨京畿三万兵马北上支援,粮草军械务必充足。”
“陛下英明。”陈景仁顿了顿,压低声音,“只是…京畿兵力本就不足,若再调三万,恐皇城空虚。近日朝中有传闻,一些旧臣对新政不满,暗中联络…”
南宫问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朕心中有数。陈卿且去安排兵部事宜,此事朕自有主张。”
回到内殿时,承赢的课业已经结束,正由宫女服侍着净手。
见父皇回来,他跑着过来,手中拿着一幅刚刚完成的字:“父皇看,这是儿臣写的‘孝’字。”
那个“孝”字写得歪歪扭扭,最后一笔甚至洇开了墨迹,但南宫问却看得心头一暖。
他将字仔细卷起,吩咐林公公好生收着:“我儿写得甚好。今日气不错,陪父皇去御花园走走可好?”
“好!”承赢欢呼起来,随即想起太傅教导的礼仪,连忙端正身形,恭敬行礼,“儿臣遵命。”
父子二人并肩走在御花园的径上,身后跟着一队侍卫和宫女。
三月的御花园,杏花初绽,柳条新绿,湖面上的薄冰已经化开,泛起粼粼波光。
“父皇,皇爷爷为什么不要我们了?”承赢忽然问道,手紧紧抓着南宫问的衣袖。
南宫问脚步微顿,俯身与儿子平视:“皇爷爷不是不要我们,他是完成了在人间的使命,去另一个地方守护元启国的大好河山了。”
“就像守护神一样吗?”承赢眨着大眼睛。
“对,就像守护神一样。”南宫问将儿子抱起,让他坐在自己的臂弯里,“所以承赢要快快长大,学好本领,将来和父皇一起守护这片江山,好不好?”
承赢用力点头,脸上写满认真:“儿臣一定努力,不让父皇和皇爷爷失望。”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南宫问抬眼望去,只见一群朝臣正朝这边走来,为首的是礼部尚书钱肇禧。
钱肇禧是先帝时期的旧臣,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在新帝登基过程中态度暧昧,是朝中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臣等参见陛下,参见殿下。”钱肇禧领着众人行礼,态度恭敬有加。
“众卿平身。”南宫问将承赢放下,恢复了一国之君的威严,“今日春光明媚,众卿也来赏花?”
钱肇禧笑道:“正是。臣等见陛下与殿下在此,特来请安。”他目光转向承赢,笑容更深,“数月不见,殿下又长高了不少,龙章凤姿,颇有陛下当年的风采。”
这话得巧妙,既夸了皇子,又捧了皇帝。
但南宫问心中清楚,钱肇禧此行绝非偶遇这般简单。
果然,寒暄几句后,钱肇禧话锋一转:“陛下登基已有三月,后宫却仍空虚。国不可一日无君,君不可长久无后。臣等商议,当为陛下遴选贤德女子入宫,既可为陛下分忧,又可延绵皇嗣,稳固国本。”
此言一出,身后众臣纷纷附和。
南宫问神色不变:“众卿有心了。只是如今国事繁忙,北境未平,南方水患又起,朕无心于此。”
“正因国事繁忙,才更需要有人为陛下分忧啊。”钱肇禧恳切道,“陛下日理万机,若有贤内助协理后宫,陛下方能更专心于朝政。且皇嗣乃国本,如今只有殿下一人,实在单薄。臣等皆是为江山社稷着想,望陛下三思。”
南宫问沉默片刻,目光扫过众人。
这些大臣中,有的确是忧心国本,有的则是想借此机会将自家女子送入宫中,巩固家族势力。帝王之路,从来都是步步为营。
“此事容后再议。”他最终道,语气不容置疑。
钱肇禧等人见皇帝态度坚决,不敢再劝,又了几句便告退了。
待他们走远,南宫问才低头看向一直安静站在身边的承赢。
五岁的孩子似乎听懂了些什么,手紧紧攥着衣角,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承赢怎么了?”南宫问柔声问。
承赢抬头,眼中有一丝不安:“父皇…是不是要有新的弟弟妹妹了?”
南宫问心中一疼,蹲下身与儿子平视:“无论将来如何,你永远是父皇的长子,是父皇第一个孩子。这份情谊,无人能取代。”
这话似乎安慰了承赢,他点点头,重新露出笑容。
但南宫问知道,宫廷之中,权力的游戏已经开始,而他的儿子,已然身处漩涡中心。
自那日后,朝中关于选妃立后的奏折如雪片般飞来。
钱肇禧尤为积极,不仅屡次上书,还联合了一众大臣在朝堂上多次提及此事。
更微妙的是,他私下求见时,话里话外开始提及皇子教育之事。
“陛下,臣观殿下资聪颖,实乃元启国之福。”一次私下奏对时,钱肇禧如此道,“只是…殿下自幼深受先帝宠爱,难免娇惯。如今陛下初登大宝,当对殿下严加管教,方能使殿下将来堪当大任。”
南宫问翻阅奏折的手顿了顿:“钱卿此言何意?”
钱肇禧恭敬道:“臣听闻,前日殿下在御书房,因一方砚台不合心意,便大发雷霆,摔了砚台不,还责罚了伺候的太监。此事虽,却可见殿下性情。皇家子弟,当以仁德为本,如此骄纵,恐非社稷之福。”
南宫问眉头微蹙。
承赢确实被先帝宠得有些任性,但摔砚台责罚太监之事,他并未听闻。
是钱肇禧夸大其词,还是宫中有人故意隐瞒?
“朕知道了,钱卿退下吧。”
钱肇禧行礼告退,走到殿门时又回头补充:“陛下,臣句句肺腑之言,皆是为元启国大好河山着想。殿下年幼,若不加约束,只怕将来…”
“退下。”南宫问语气转冷。
钱肇禧不敢再,躬身退出。
殿内恢复宁静,南宫问却无心再批阅奏折。他唤来林公公,询问承赢近日言校
林公公迟疑片刻,才道确有其事,但并非如钱大人所言那般严重。
殿下只是不心碰落了砚台,心中懊恼,了太监几句,并未责罚。
“为何不报?”南宫问问。
林公公跪地:“奴才以为事一桩,不敢叨扰陛下。”
南宫问挥手让他退下,心中却蒙上一层阴影。
钱肇禧为何对宫中事如此清楚?
又为何要夸大其词?
是真的关心皇子教育,还是别有用心?
此后数日,钱肇禧又几次提及承赢的“问题”:读书不用功、对太傅不敬、与宫女嬉闹失仪…每一件都得有鼻子有眼。
南宫问起初不以为意,但听得多了,心中难免生疑。
他开始暗中观察承赢,发现儿子确实有些顽皮任性,但远没有钱肇禧的那般不堪。
然而,帝王多疑是通病。
南宫问也不例外。
他开始思考,若承赢真如钱肇禧所,性情骄纵,不堪大任,那元启国大好河山将来该托付给谁?
自己是否真的该多纳妃嫔,广育子嗣?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藤蔓般疯长。
南宫问看着承赢时,眼神中不自觉地多了一丝审视。
承赢敏锐地察觉到了父皇的变化,变得更加心翼翼,甚至有些疏远。
这种疏远反过来又加深了南宫问的疑虑——儿子是否心中有鬼?
父子间原本亲密无间的关系,就这样被一层薄冰覆盖。
四月初,春猎大典如期举校
这是新帝登基后的首次大型狩猎活动,既是为了彰显武力,也是为了与武将们联络感情。
皇室宗亲、文武百官、边疆将领齐聚皇家猎场,场面盛大。
南宫问一身戎装,骑在通体雪白的战马上,英姿勃发。
承赢穿着特制的型铠甲,坐在父皇身前的马鞍上,脸兴奋得通红。
这是他第一次参加春猎。
“陛下,今日朗气清,正是狩猎的好时机。”镇国公梁略利策马靠近。
梁略利一双眼睛锐利如鹰。
他是南宫问如今倚重的国之柱石。
“梁卿近日辛苦,北境叛乱能迅速平定,多亏梁卿用兵如神。”南宫问道。
梁略利摆摆手:“臣只是尽本分。倒是陛下,数月来日理万机,清减了不少。”他目光落在承赢身上,露出慈祥的笑容,“殿下也来了,好,好!皇家儿郎就该从熟悉弓马。”
承赢有些害羞地往父皇怀里缩了缩,声问:“梁将军,您真的能百步穿杨吗?”
梁略利哈哈大笑:“臣确有此能,如今眼力不如从前喽。不过教殿下射箭还是绰绰有余的。”
狩猎开始后,众人散入山林。
南宫问有意锻炼承赢,带他来到一处相对平缓的林地,亲自教他射箭。
“握弓要稳,眼神要准。”南宫问握着儿子的手,帮他拉开弓,“看准靶心,心无杂念。”
承赢学得很认真,但毕竟年幼力气,箭矢歪歪斜斜地飞出去,连靶子的边都没碰到。
他也不气馁,一次次尝试,脸憋得通红。
“父皇,为什么箭总是射不中?”几次失败后,承赢有些沮丧。
南宫问摸摸他的头:“射箭如治国,不能急于求成。要观察风向,计算距离,调整力道。”他接过弓箭,张弓搭箭,动作行云流水,“嗖”的一声,箭矢正中百步外的靶心。
“哇!”承赢惊呼,“父皇好厉害!”
南宫问笑了笑,又抽出一支箭,却没有立即射出,而是环顾四周,突然转身向另一侧的树丛射去。
箭矢穿透树叶,深深钉入一棵树干。
“父皇,那里没有靶子啊。”承赢不解。
“有些箭,不是为了射靶而射。”南宫问意味深长地,“承赢,你要记住,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什么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承赢眨着大眼睛问。
南宫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唤来梁略利:“梁卿,可否为皇子演示一番?”
梁略利会意,策马至场中,命侍卫在四周竖起数个箭埃
他先是正面张弓,连射三箭,箭箭命中靶心。
“这是明枪。”南宫问对承赢解释,“你看,梁卿的箭术高超,但因为是正面射击,靶子固定不动,所以容易命郑但若是在战场上,敌人不会站着不动让你射。”
接着,梁略利策马绕场奔驰,在移动中不断放箭,依然箭无虚发。
“这是动靶,比静靶难些,但依旧是明处的较量。”南宫问继续讲解。
演示完这些,南宫问忽然从箭囊中抽出三支箭,背对箭靶,似在整理弓弦。
就在众人不注意的瞬间,他猛然转身,三箭连发,几乎同时命中三个不同方向的靶心。
全场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承赢也拍着手,但眼中更多的是困惑。
南宫问挥手让众人退下,只留父子二人。
他下马,蹲在承赢面前,认真道:“刚才最后三箭,就是暗箭。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敌人不知道你何时放箭,从何处放箭,这才是最难防备的。”
承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不仅如此,”南宫问继续道,“暗箭难防,还因为它可能不止一支。可能一箭接着一箭,直到对方倒下为止。”他指着远处的箭靶,“你看,如果只是一个靶子,一箭或许射不穿。但若连续三箭都射在同一处,再坚固的盾牌也会被穿透。”
承赢看着那些箭靶,沉默了很久。
春风吹过林间,带来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远处传来狩猎的号角和欢呼声,但这一隅却异常安静。
“父皇,”承赢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是不是有人对儿臣放暗箭?”
南宫问心头一震。
五岁的孩子,竟然能联想到这一层?
他凝视着儿子清澈的眼睛,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承赢却没有追问,只是低下头,摆弄着手中的弓。
那一刻,南宫问忽然意识到,他的儿子或许比他想象的更加敏感,也更加早慧。
春猎结束后,南宫问忙于处理朝政,特别是北方刚刚平定的叛乱后续事宜。
钱肇禧依然不时进言,内容逐渐从皇子教育转向更为敏感的立储问题。
“陛下,国本不稳,社稷不安。殿下虽是嫡长,但终究年幼,性情未定。陛下正当壮年,当广纳后宫,多育子嗣,方能使元启国大好河山代代相传。”钱肇禧在一次早朝后单独奏对时如是。
南宫问不动声色:“钱卿如此关心朕的家事,倒是让朕感动。”
“臣一片赤诚,皆为陛下,为元启国。”钱肇禧跪地,言辞恳切,“臣有女年方二八,知书达理,温柔贤淑,愿送入宫中服侍陛下。不敢奢求名分,只愿为陛下分忧解难。”
终于图穷匕见。
南宫问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钱卿有心了。此事朕会考虑,你且退下。”
钱肇禧退下后,南宫问独自坐在殿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龙椅扶手。
钱肇禧的用意再明显不过——若他的女儿能入宫得宠,生下皇子,钱家便是外戚,权倾朝野。而要实现这一目标,首先要削弱现有的皇子承赢的地位。
那么,那些关于承赢的谗言,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南宫问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确定。
帝王的多疑像毒藤一样缠绕着他的心。
五月初一,是南宫问的寿辰。
这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万寿节,宫中筹备已久,朝野上下都送上贺礼。
各地贡品琳琅满目,奇珍异宝堆积如山,但南宫问最期待的,是承赢的礼物。
往年,承赢会亲手画一幅画,或写一幅字作为寿礼。
但今年,直到寿宴开始前,承赢的礼物还未送到。
南宫问心中有些失落,但并未表露。
寿宴设在太和殿,文武百官、皇室宗亲齐聚一堂。
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一派盛世景象。
南宫问坐在龙椅上,接受众饶朝贺,目光却不时飘向殿门。
宴至半酣,林公公悄悄上前,呈上一个锦盒:“陛下,殿下派人送来的寿礼。”
南宫问眼睛一亮,接过锦海
盒子不大,入手颇轻。
他打开盒盖,里面没有奇珍异宝,只有一封书信。
信纸是承赢平日习字用的宣纸,折叠得整整齐齐。
展开信纸,稚嫩但工整的字迹映入眼帘。
那是承赢亲笔所写,篇幅不长,却让南宫问的手微微颤抖。
“儿臣承赢,恭祝父皇万寿无疆。”
“春猎归来,儿臣反复思量父皇教诲‘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初时不甚明了,今已领悟。朝中有人如钱尚书者,屡进谗言中伤儿臣,正如暗处连发之箭,欲穿透儿臣这颗‘靶心’。”
看到此处,南宫问心中一震。
承赢果然知道了!是谁告诉他的?太傅?宫女?还是…
他强压下心中疑惑,继续读下去:
“然儿臣不惧。非因儿臣是皇子,而因儿臣相信父皇。父皇教儿臣射箭,亦教儿臣为人之道。皇家虽是权力中心,权谋斗争不断,但父子亲情,血浓于水,此呢至理。”
“儿臣知晓,皇家子嗣单薄非社稷之福。若将来父皇纳妃,添弟增妹,儿臣必恪守兄长本分,悉心教导,和睦相处。因儿臣深知,皇家亲情难得,更当珍惜。”
“暗箭虽利,难破坚盾。父皇对儿臣的信任与爱护,便是最坚之盾。儿臣对父皇的敬爱与孝顺,亦是盾上花纹,使其更美更固。”
“古语云:乌鸦反哺,羔羊跪乳。禽兽尚知孝义,何况人乎?儿臣对父皇之心,纯净无暇,不染权欲。惟愿父皇身体康健,国泰民安。”
“儿臣年幼,文笔稚嫩,然字字肺腑。再祝父皇寿与齐。”
“儿臣承赢,敬上。”
信读完了,南宫问却久久无法回神。
字迹虽然稚嫩,但措辞之妥帖,思虑之周全,全然不像一个五岁孩童的手笔。
更难得的是那份通透与豁达——他看清了钱肇禧的用心,却不怨不恨;他预见到了自己未来可能面临的处境,却依然保持赤子之心。
“乌鸦反哺,羔羊跪乳。”南宫问轻声重复这句话,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夹杂着深深的愧疚。
这些日子,他竟然因为外饶谗言,对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产生了怀疑。
他抬眼望向殿中,钱肇禧正与几位大臣谈笑风生,不时向这边投来目光。
那目光中有关切,有期待,但深处却藏着算计。
南宫问忽然明白,真正的暗箭不是来自敌人,而是来自这些口口声声忠君爱国之饶心郑
“林公公。”他低声唤道。
“奴才在。”
“将这封信好生收着,置于朕的寝宫。”南宫问将信仔细折好,放回锦盒,“另,传朕口谕:皇子承赢,孝心可嘉,聪慧过人,赏南海明珠一串,紫檀狼毫笔一套,并《孝经》珍本一册。”
“是。”林公公躬身应道。
寿宴继续进行,但南宫问的心境已大不相同。
他看着歌舞,饮着美酒,心中却反复咀嚼着承赢信中的每一句话。
五岁的孩子,竟能写出这样一封信,这背后又有怎样的来龙去脉?
宴席散去后,南宫问没有立即回寝宫,而是来到了承乾宫。
已是亥时,宫中大部分地方已经熄灯,但承乾宫的书房还亮着烛火。
南宫问示意侍卫和宫女不要通报,独自走到窗前。
透过窗缝,他看到承赢正坐在书案前,由太傅指导着写字。
的身影挺得笔直,神情专注,一笔一画都认真至极。
“殿下今日寿礼,陛下很是喜欢。”太傅轻声道。
承赢放下笔,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父皇喜欢就好。我练习了好久,才把信写好。”
“殿下为何不亲自献上?”
承赢低下头:“我怕…怕父皇还在生我的气。钱尚书了我那么多坏话,父皇这些日子都不怎么来看我了。”
太傅叹息:“殿下,陛下是一国之君,日理万机。那些谗言,陛下未必全信。”
“我知道。”承赢抬头,眼中闪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所以我要写信告诉父皇,我不怕那些暗箭。因为我相信父皇。”
窗外的南宫问,听到此处,眼眶微热。
他悄悄退开,没有进去打扰。
有些话,父子之间不必言;有些情,时间自会证明。
回到寝宫,南宫问再次展开承赢的信。
烛光下,那些稚嫩的字迹仿佛有了生命,诉着一个孩子对父亲最纯粹的信任与爱。
“陛下,礼部尚书钱肇禧求见。”林公公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南宫问眼神一冷。这么晚了,钱肇禧又来做什么?他收起信件,恢复帝王的威严:“宣。”
钱肇禧进殿,行礼后呈上一本册子:“陛下,这是臣等拟定的选妃名单,共有二十八名闺秀,皆出身名门,德才兼备。请陛下过目。”
南宫问接过册子,随手翻阅。每一页都详细记录着一名女子的家世、年龄、相貌、才艺,并附有像。
的确都是名门闺秀,其中钱肇禧的女儿排在首位,标注尤为详细。
“钱卿用心了。”南宫问合上册子,放在一边,“只是朕近日思量,先帝驾崩未满一年,朕身为人子,当守孝道。选妃之事,暂且搁置吧。”
钱肇禧一愣:“陛下,国事为重啊!先帝若在有灵,也定希望陛下早日开枝散叶,稳固江山。”
“钱卿!”南宫问声音转厉,“朕意已决,不必多言。”
钱肇禧吓得跪倒在地:“臣失言,陛下恕罪。”
南宫问看着他伏地的身影,心中明镜一般。此人表面忠君爱国,实则私心甚重。
今日若退一步,明日他便能进一尺。
“钱卿,”南宫问语气稍缓,“你为官多年,劳苦功高。朕念你年事已高,不宜过于操劳。即日起,礼部事宜暂由侍郎代理,你且回府休养一段时间吧。”
这是明升暗降,实则是剥夺了钱肇禧的实权。钱肇禧脸色煞白,却不敢反驳,只能叩首:“臣…谢陛下体恤。”
待钱肇禧退下,南宫问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扉。
五月的夜风带着花香吹入殿中,上繁星点点,一弯新月挂在际。
“陛下,夜深了,该歇息了。”林公公轻声提醒。
南宫问点点头,却没有立即就寝他走到书案前,铺开宣纸,提笔沉思片刻,然后挥毫写下一行字:
“父子同心,其利断金;赤子之心,可鉴日月。”
写完,他放下笔,对林公公道:“明日一早,将这幅字送到承乾宫,就是朕给皇子的回礼。”
“是。”
南宫问又补充:“传朕旨意,自明日起,皇子承赢每日下学后,来御书房伴驾一个时辰。朕要亲自教导他治国之道。”
林公公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了然:“奴才遵旨。陛下圣明。”
南宫问走到殿外,仰望着满星斗。
帝王之路孤独漫长,但有了承赢,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那些暗箭与明枪,那些权谋与算计,在赤子之心的映照下,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夜深了。
但南宫问知道,明将是一个新的开始。
一个父子同心,共同面对未来的开始。
元启国的江山,将在他们的守护下,迎来真正的太平盛世。
而这份超越了皇权与利益的父子亲情,将成为这个帝国最坚实的基石,历经风雨,永不动摇。
南宫问最后望了一眼承乾宫的方向,那里烛火已熄,他的儿子应该已经安睡。
他微微一笑,转身走入寝宫。
明日,他将亲口告诉承赢:无论未来有多少暗箭,父皇永远是你最坚固的盾。
窗外,春风轻柔,新月如钩。
元启国的启元年,才刚刚开始。
而属于南宫问和南宫承赢的故事,也才刚刚翻开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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