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浓重的铁锈味包裹着感官。
尚枳的意识沉沦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混沌里。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蚀骨阴火在封印下隐隐灼烧的痛楚，以及更深、更沉、如同跗骨之蛆的疲惫与虚无。
五百年的战争喧嚣、荆元地窖里的惨舰蚀骨阴火焚烧灵魂的绝望、还有昨夜破庙里那毁灭一切的猩红疯狂……无数破碎的片段如同沉船的碎片，在意识的深海里翻滚、碰撞，带来尖锐的刺痛。
“活下去……”
“理由……”
那微弱如同呓语的执念，是唯一漂浮在虚无中的浮标，却也在渐渐沉没。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于这片死寂的深渊时，一丝微弱却异常执拗的声音，如同穿过厚重冰层的细线，顽强地钻了进来。
“……师父……”
“……尚枳！”
“……醒醒……师父……尚枳！”
那声音带着颤抖，一遍又一遍，固执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不是“荣枳”，是“尚枳”。
是谁？
是谁在叫她？在这个只剩下黑暗和毁灭的世界尽头？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撕扯着她沉沦的意识。
冰冷粘稠的感觉似乎被搅动了，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暖意，正包裹着她冰冷的躯体。
尚枳沉重的眼皮如同被万钧巨石压着，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刺目的光线让她瞬间眯起了眼。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林柠那张沾满血污、写满了某种难以言喻悲赡脸。
她正跪在冰冷粘稠的血泊里，而自己……竟然被她紧紧地抱在怀中！
林柠的双臂环抱着她的肩膀和上半身，将她那颗沾满血污的头颅心地搁在自己的臂弯里，用自己同样染血的、单薄的身体试图提供一点支撑和温暖。
林柠的声音落在她的耳边，砸在尚枳冰冷的内心上，带着滚烫的温度。
她还在不停地呼唤着：“尚枳……师父……醒醒……醒醒……”
一瞬间，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几乎被遗忘的、极其陌生的脆弱感，如同电流般击中了尚枳混沌的意识。
她将林柠父母的原因全揽在自己身上，她将林柠卷入了被女帝降凌月不死不休追杀的绝路。
如今陷入这般的境地……她应该是林柠最恨的人，是林柠所有苦难的源头才对……
可此刻，林柠却在血泊里，抱着她这个元凶，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在呼唤。
林柠也看到了尚枳睁开的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是昨夜那毁灭一切的猩红，也不是平日拒人千里的冰冷深邃，而是带着刚苏醒的茫然、极度的虚弱，以及一丝……她从未在尚枳眼中见过的极度的脆弱。
这眼神，像一根针，猛地刺中了林柠内心最矛盾、最痛苦的地方。
昨夜尚枳浑身浴血、如同地狱魔神般回头看向那个压着她的喽啰时，那一刹那的眼神，就是这种被彻底打碎、只剩下毁灭本能的空洞！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无边无际的悲伤和绝望，穿透了仇恨的壁垒，让林柠在那一刻感同身受，心中涌起莫名的、巨大的悲恸。
此刻，看到尚枳醒来，这脆弱茫然的眼神再次与昨夜那恐怖的一幕重叠。
林柠的心猛地一抽，那份不由自主涌上来的悲伤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想要守护这脆弱瞬间的冲动，让她感到恐慌！
她怎么能对这个仇人产生同情？！
几乎是触电般，林柠猛地松开了怀抱。
她像被烫到一样，迅速向后挪开，拉开了与尚枳的距离。
脸上残留的血污已经干裂，表情瞬间被强行压下悲伤，换上了一种刻意维持的疏离和急促。
“你……你醒了就好！”林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飞快地移开视线，不敢再看尚枳的眼睛，语气变得生硬而急促，仿佛在极力掩饰刚才的失态。
“龟息丹！龟息丹的效果快消失了！再不走，我们的气息泄露出去，追兵用机盘很快就能找到这里！这里……这里全是血，太显眼了！”
她语无伦次地着，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身体却因为脱力而摇晃了一下。
尚枳眼中的茫然迅速褪去，如同潮水退去后露出冰冷坚硬的礁石。
林柠那触电般的退缩和刻意生硬的语气，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一丝烛火。
她感觉到了左臂传来的、足以让常人昏厥的剧痛，那断骨已经不见，但依旧剧烈的疼痛提醒着她昨夜的疯狂和此刻的狼狈。
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但比虚弱更沉重的，是那重新覆盖上心头的、千年寒冰般的冷漠。
她没有去看林柠，也没有回应她的话。
只是用还能活动的右手，艰难地撑起自己沉重的身体。
每一次用力，左臂的剧痛都让她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被血染红的粗布衣衫。
她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呻吟。
终于，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如同狂风中的残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意志。
她一言不发，目光冰冷地扫过破庙里地狱般的景象，那些死状凄惨的尸体仿佛只是路边的垃圾。
然后，她的视线越过破败的门框，投向砾石堡城中另一个方向——远离这座血腥破庙的方向。
没有看林柠一眼，也没有任何交代。
尚枳迈开了脚步。
她的步伐踉跄、沉重，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左臂随着步伐无力地晃动，断骨摩擦，带来钻心的痛楚。
但她背脊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永不弯曲的孤松，一步步，沉默地、决绝地朝着城中另一个未知的、但必然更加危险的角落走去。
只留下身后破庙里浓郁的血腥，和呆立在血泊症内心翻江倒海、不知是恨是悲的林柠。
林柠看着尚枳那踉跄却固执的背影。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也顾不上满身的血污，咬紧牙关，快步跟了上去。
无论如何，一起活下去，是她们此刻唯一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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