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像无数细密的钢针，扎在林山的脖颈和脸颊上，沿着湿透的头发淌进衣领。报刊亭外那根粗粝锈蚀的电线杆紧贴着他的后背，冰硬的触感透过湿透的衣服渗入骨髓，硌着皮肤下急剧起伏的肋骨。那根从泥地里捡起的三轮车断把铁棍被他紧紧攥在右手，棍身沾满污泥和雨水，掌心昨夜擦破的伤口被冰冷的铁锈颗粒反复刺痛、碾压，温热的血混着冰冷的雨水，沿着棍体缓缓蜿蜒，滴落在脚下泥泞的积水里，晕开的暗红涟漪。
刚才那颗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还在耳膜深处嗡鸣，伴随着报刊亭挡板爆开的恐怖炸响。此刻，死寂只有一瞬间。紧接着，那扇被轰开巨大豁口的铁皮挡板内，传来重物砸地的闷响，似乎是什么庞大躯体软倒的声音。随后，是压抑的、粗重的喘息，还有液体滴落的粘稠声响……嗒……嗒……
一个冰冷粘稠、带着刻意压抑戏谑的声音，如同湿滑的毒蛇，顺着豁口的铁皮边缘，贴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一点一点“爬”了出来：
“林老板……真让人难找啊……”声音顿了顿，似乎很满意自己造成的恐怖氛围，发出两声干瘪的短笑，“外面雨大，站着多冷啊？进来暖和暖和？或者……”声音陡然拉长，带着赤裸的威胁，“我们把那本破烂玩意儿聊清楚？”
林山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冰冷的雨水里迅速冷凝！老刘！里面是老刘的声音？！不！声音……不对劲！绝不是老刘那略带沙哑的破锣嗓子！这人压着嗓子模仿老刘平时懒洋洋的腔调，但那股子掩盖不住的阴狠毒辣像毒刺一样透出来！
是陷阱！从老丁提供的线索开始，到他冒雨赶到这里，报刊亭里喷溅的暗红，以及这根崭新的黄色尼龙带残屑……每一步都被人算得死死的！对方根本不是在等证据落在老刘手里再动手，他们早就布好了网，目标就是任何靠近报刊亭的人！无论是老刘还是他林山！
愤怒、恐惧、被玩弄于股掌的耻辱……种种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胸腔里冲撞撕扯！他强迫自己像个石头一样贴在冰冷的电线杆上，一丝一毫都不敢动。他不敢去看豁口内部，那喷溅在深色背景上的刺目暗红几乎烙在了他的视网膜上。老刘，那个整抱着武侠的跛子，怕是已经……
“唔……呃……”豁口里再次传出沉重的、仿佛喉咙被扼住的喘息，声音痛苦地扭曲着，“……别进来……跑……”声音骤然被某种沉闷的钝器击打声打断，然后是重物倒地滚动和压抑的呻吟。
跑！快跑！
林山全身的肌肉都在狂吼！肾上腺素疯狂分泌！冲出去！立刻逃离这炼狱般的陷阱！留在这里只有被打成筛子的份！
可是，老刘那半句不成形的嘶吼和报刊亭豁口后面那片浓稠的黑暗，像一个无底深渊，散发着致命的引力——那份账本！那份能撕下顾永福伪装的致命东西！就在里面！就在他身后那个或许已经咽气的人手里！或者……已经落在了那些狼嘴里？
逃跑，前功尽弃！老王的下场无人可知，自己被追杀永无宁日！留下？下一个喷溅在墙上的暗红就是他！
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恐惧啃噬着理智。他猛地低头，视线正好扫过自己紧握着冰冷铁棍的手。铁棍尾端断裂处参差不齐，雨水冲刷下血迹时隐时现。一个冰冷坚硬的念头，如同礁石般从汹涌的情绪暗礁中猛地撞出：跑就是输！输得精光！连带着拖所有人下水！只有拿到那本账，才能搏一线生机！哪怕它是染血的！
拼了！！！
念头落定的瞬间，林山没有选择观察，没有思考路线，整个身体如同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弹簧，积蓄的力量轰然爆发！
他没有冲向报刊亭豁口正门，那是死亡通道！身体借着后背猛蹬电线改反弹巨力，如同扑食的猎豹，没有一丝犹豫，狠狠朝着报刊亭侧面——那堆被破烂塑料布遮盖、淋湿发黑的旧报纸捆和纸壳堆撞了过去！
动作又快又狠！带着鱼死网破的决绝！他根本不去看豁口里可能探出的枪口！
“砰！！！”
身体重重撞进松软又带着硬物棱角的纸壳堆！塑料布被带着哗啦一声扯破！巨大的冲击力下，半人多高的旧报纸捆、纸壳箱瞬间被撞得山崩一般倒塌倾泻！湿透的、沉甸甸的纸质洪流如同泥石流般向报刊亭门口那豁口方向猛砸过去！
“卧槽！”
“心！”
豁口内瞬间传来两声惊怒交加的咆哮！显然没想到目标会用这种近乎同归于尽的方式！沉重的报纸捆混杂着棱角锋利的硬纸板箱砸向豁口内部，暂时遮蔽了射击视野！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间隙！林山借着纸壳倾倒的反作用力，身体在地面泥水中就势翻滚！冰冷的泥水呛入口鼻，他毫不在乎！翻滚的方向，是豁口的侧面边缘！
豁口里枪机拉动的声音急促响起，还有踩踏纸质洪流的咒骂和挣扎！
就是现在！
林山翻滚到位，身体在泥水中猛地弹起！右手握着冰冷的铁棍，借着身体腾起的冲势，用尽全身力气，根本不去看目标，狠狠朝着豁口内侧人影晃动最密集的阴影处——拦腰横扫过去！
呼啸的风声混杂着棍身摩擦雨水的呜咽！
嘭！咯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棍体传来的撞击感异常沉重！一个身体被狠狠掼在报刊亭内壁上发出的钝响！伴随着一声变流的惨嚎！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金属火药味混杂着旧报纸油墨和水腥味猛地炸开！铁棍砸中了！但林山的脑子里根本没有任何击中目标的喜悦！只有一种刺透骨髓的冰冷和对危险的本能预警！
身体刚一落地，他甚至没看那挨棍子的人影，双腿爆发出残存的最后气力，猛地朝着报刊亭内侧、老刘平时蜗居的那个隔间的方向扑去！那里光线最暗，是唯一可能的藏匿点！
“操！敢动手！”另一个暴怒的咆哮炸响！铁皮豁口处纸流刚被踹开，一个高大的黑影端着东西就要探出来！
砰！
几乎是贴着林山的后脑勺，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滚烫的枪口气流甚至燎到了他的后颈！子弹带着尖锐的爆鸣，狠狠撞在隔间边缘的木门框上，炸开一大团木屑！
林山乒在地，冰冷泥水和撕开的纸壳碎片垫在身下。枪口的热浪和炸开的木屑碎片擦过头皮，留下火辣辣的刺痛！死亡如此贴近！
他头也不敢回，手脚并用像壁虎一样猛地向前一窜，扑入半开的隔间门内！
漆黑！绝对的漆黑！
狭的隔间充满了浓重的霉味、廉价白酒味、以及……一股新涌出的、极其浓烈的铁锈味（血液特有的腥甜）！这气味如此之重，浓得化不开！
眼睛尚未适应黑暗，林山的手已经不顾一切地在地面摸索！冰冷的水泥地，混杂着潮湿粗糙的碎纸屑、碎玻璃渣、还迎…粘稠温热的液体！
手掌按上去一片滑腻！
“呃……咳咳……” 墙角，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破音风箱般抽气的咳嗽声响起！
是老刘！
他还没死透？！
林山的心脏几乎停跳！他的手指顺着那片温热粘稠的液体来源摸索过去，指尖立刻触碰到了一团冰冷湿透的布料——像是老刘平时穿的破棉袄！
那布料下，那饶腰腹部剧烈起伏！林山的手指就按在起伏旁边冰冷粘稠的源头！有冰冷坚硬的东西裹在破棉袄里面！书本的形状！！！
找到了！！
林山的手指如同铁钩，瞬间死死抠进那湿透粘稠的破布，要把那硬物拽出来！老刘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妈的……逼崽子滚出来！”隔间门外，高大的身影已经冲了进来！一道刺眼的手电光束如同利剑狠狠刺破黑暗，瞬间锁定了他和老刘缩在墙角的身影！
光束聚焦之下，一片狼藉！墙角靠着的正是老刘！脸色灰败，嘴大大张着，徒劳地吸气，每一次都带出血沫，一只手还半举着指向门口方向，另一只手死死按在自己的破棉袄上！林山正扑在他腿边，一只手沾满了鲜血，死死抠进老刘捂着的棉袄里！那动作，像抢夺！
一个冰冷漆黑的东西（手枪）直接顶在了林山的太阳穴上！冰冷的金属触感和枪口火药残留的刺鼻气味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他甚至能感觉到枪管因为主人愤怒而微微颤动！
“放手！杂种！”一声更加冰寒刺骨、毫无人味的厉喝在他头顶炸开！不是刚才开枪那人，是另一个！声音像刮过生铁！他不知何时也已经进来，动作快得如同鬼魅！冰冷的目光如同手术刀般钉在他身上！
几乎是枪管顶上太阳穴的同一瞬间！林山抠进老刘破棉袄的手，指尖已经摸到了那个硬物——冰冷的塑料皮套边缘，里面是厚实的纸张触感！是黑皮笔记本！那个硬邦邦的、带着一丝不协调沉重感的本子！
本能快过了一切思考和恐惧！在头顶那声“放手！”炸响的同时，林山抠住硬物的手猛然发力！用尽最后的力气向外狠狠一拽！
“哧啦——！！！”
粘稠撕裂布帛的声音在死寂的隔间里异常刺耳！那本裹在破布里的黑皮笔记本，被林山硬生生从老刘死死抓握的手中撕扯出来！沾染着湿热的鲜血和粘稠的组织液！
“操！！！”两个枪手几乎同时咆哮！没想到这蝼蚁死到临头还敢动手！
那个声音像刮生铁的枪手反应快得惊人！冰冷的枪口在林山抠出笔记本的瞬间，力道瞬间加重！扳机上的手指已经开始发力！死亡的气息浓得如同实质！
就在这零点一秒间！
一直瘫靠在墙角抽搐的老刘！那具几乎要散架的残破躯体，像是被最后一点不甘心引爆！他那双灰败浑浊、瞳孔已经有些涣散的眼睛，猛地瞪向林山的方向！涣散的目光里似乎闪过一丝微弱的、如同错觉般的歉意？
同时！他那条没有中枪、只是被林山冲撞压制的左腿，用尽最后的、无法理解的力量，猛地向上——并非攻击林山！而是——冲着压在他身上施力的林山那条被泥水浸透的左腿腿骨！
狠狠向上！
顶了一膝盖！！！
这顶来的力量不算巨大，却在林山毫无防备、全身力量都在撕扯笔记本抵抗上方枪口的极端紧绷姿态下，成了压倒骆驼的那关键一根稻草！
林山整个人被这向上顶出的力道冲击得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左上方一掀！失去平衡！
噗嗤！
那颗瞄准他头颅的子弹呼啸着擦着他急速侧翻避开的头皮飞过！带着灼热的死亡气息！
砰！
子弹狠狠打在隔间布满霉痕的水泥墙上，炸开一大片碎屑！
那本刚刚被他攥在手里、带着温热粘稠血液的黑皮笔记本！在身体突然失衡侧翻的巨大力量牵引下！彻底脱手而出！
裹着湿透的破布和暗红色浆液的本子，在空中翻滚着，划出一道带着不祥腥气的弧线……
越过那个声音冰冷的枪手抬起的胳膊上方……
越过隔间的狭窄门框……
朝着外面被撞得一片狼藉、满地泥水、纸壳和废报纸的报刊亭主间地面……
直坠而下！！！
“呃啊啊！！！本子！！！”那端着冲锋枪、刚被飞溅石灰迷了眼睛的打手愤怒到扭曲的吼剑
冰冷枪口再次如影随形般顶向还在地上翻滚的林山的脖颈！但那个声音像刮生铁的人动作更快！在笔记本脱手飞出的瞬间，他冰冷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根本不去理会林山，身体已经扑向了那本在空中旋转的黑皮笔记本！
隔间外传来手机震动刺耳的嗡鸣！是林山放在内袋那个防水的备用机！老周的夺命连环呼！
冰冷枪口顶住脖颈动脉，皮肤被压得凹陷！扳机扣到底的冰冷金属刮擦声就在耳边！林山绝望的眼角余光死死盯着隔间门口那道人影扑向黑皮本子的动作！
时间……彻底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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