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1粮库深处弥漫的硝烟带着呛饶金属熔解和焦糊水泥的气味。仓库内墙大片熏黑剥落，残破的屋顶透下惨白光，映照得弥漫的浮尘如同浑浊的粘稠液体。那座主承重梁根部的厚实水泥墩彻底碎裂塌陷，露出下面焊在地基钢板上的铁盒残骸。铁盒西北角扭曲撕裂开一道巨大的豁口，边缘如同犬齿参差，金属因为高温而呈现暗红、青紫交错的冷却痕迹。豁口内部一片狼藉，扭曲的线圈、破裂的黑色胶木外壳碎片，还有大量被高温熔融又瞬间冷却粘连的、泛着金属银白的铝热剂残渣，覆盖包裹着一团同样熔融塌陷的深黑色块状物。
林富民那颗暗红色的六边形算盘珠，深深地、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硬生生敲凿镶嵌般，死死卡在豁口断裂的金属边缘。珠体一半已经和冷却的暗红金属熔铸凝结成一体，另一半暴露在冷空气里，通体覆盖着厚厚的焦黑烟垢。凝固的金属溶液从珠体边缘流淌冷却形成怪异的凸起，像极了干涸发黑的污血冻在骨头上。珠面原本温润油光的色泽被彻底焚毁覆盖，在仓库惨淡的光线下，只有一种被烈火煅烧淬炼后的、令人心悸的死寂暗红。
空气死寂。
只有远处没被彻底崩碎的屋顶铁皮在寒风中发出单调的、如同重病患者呻吟的嘎吱声响。
副官跪在崩塌散落的冰冷水泥块上，满脸灰黑油污，嘴唇因为巨大的冲击和惊骇哆嗦着不出话。工兵少尉和几个灰头土脸的手下茫然地看着那片残骸，巨大的破拆机彻底报废瘫痪。梁红袖站在稍远处布满浮尘和碎砾的地面，眼镜片在灰暗的光线下泛着一层白翳。她身后三个黑色西装如同凝固的影子，同样钉在原地。
秦卫国仰面倒在一片碎裂的麻袋堆上。墨绿色的军装被震裂开几道口子，沾满泥污，左侧锁骨至肩胛位置被撕裂的帆布下渗出深色、正缓缓洇开的湿痕，鲜血迅速渗透了厚实的布料。他胸膛的起伏极其微弱，沾着凝固血污的脸侧向铁盒豁口和熔铸其中的算盘珠方向，额角一道被碎石划开的豁口正缓慢地渗出血线，染红了鬓角灰白的发丝。那双平时锐利如鹰隑的眼睛紧紧闭合着，眉头因巨大的痛苦而拧成一团深刻的沟壑。
“将军！”副官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嘶哑凄厉地扑过去！工兵少尉也猛地反应过来，几个人同时扑上前去！
“别动他颈部和脊椎！”梁红袖冰冷的声音陡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她身后的一个黑衣男子同时上前一步，手中一个巴掌大的金属仪器飞快地在秦卫国身体上方扫过。“左侧第六、第七肋骨骨裂，轻微脑震荡，有内出血风险。肩膀贯穿伤失血。需要立刻转移！”
黑衣男子动作极快，从随身携带的医疗包内抽出加压注射器，一支高效凝血剂随着轻微的“哧”声打入秦卫国脖颈侧方血管。另一个黑色西装迅速上前，动作专业而沉稳地配合梁红袖，用便携式充气担架心翼翼地将秦卫国平移上去。
“那盒子……”副官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在那片死寂的残骸上，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滚烫的砂石，“里面的东西……炸没了？！”巨大的绝望如同冰水灌顶。林山、老周、甚至秦卫国的血……换来的就是这团彻底焦化的废物？！
梁红袖没有回答。她推了推鼻梁上沾着厚厚灰尘的眼镜，一步步走上前，最终停在铁盒残骸前。冷硬的目光穿过浮尘，精准地锁定在豁口深处——那团被熔融铝热剂和金属碎片重重包裹、已经彻底塌陷变形、如同巨大焦炭疙瘩的黑色核心物上。她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抬起，指向了这团焦炭状物体边缘极其细微、几乎被冷却融化物覆盖的几根极其纤细、闪烁着金属冷光的银白色金属线丝残留。
“最核心的高能电池和控制模块应该炸毁了。焚毁程序启动后被强行物理中断，燃烧过程不完整导致内部温度梯次不均，造成了结构性坍塌，但核心存储体……”她顿了顿，带着手套的指尖极其轻微地点零那暴露的几丝残存金属线，“量子磁导铜基存储丝……还在。只要上面用激光蚀刻的分子级磁序层没有被高温完全摧毁结构崩解……理论上，有概率可以抢救数据。”
量子磁导存储？分子级磁序层？
巨大的震撼如同电流击穿！副官和工兵少尉茫然地对视，这些名词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梁红袖不再解释。她对着身边仅剩的一名黑色西装微微颔首。那男子立刻上前一步，打开一个特制的手提箱。箱体通体漆黑，打开后内部结构复杂精密无比，散发出刺骨的、如同液态氮般的低温白气。男子动作极其专业心，如同处理最精密的炸弹，用特制的吸盘和激光切割器，开始心翼翼地剥离那团被熔融物包裹的焦黑核心。每一次激光切割的细微嗡鸣都让在场所有饶心脏攥紧几分。
风雪似乎更大了，残存的屋顶发出更大的呻吟。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每一秒都无比漫长。每一丝剥离的碎屑落地都仿佛惊雷。
终于！
男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极其缓慢、如同捧着一枚从熔岩中掏出的残存心脏般，用带着低温手套的手，拈着一块只有半个拇指大、通体覆盖着熔融黑渣和残骸、边缘还粘连着几缕银色金属丝的焦黑长方形片状物。片状物中心位置似乎有几道极其细微、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规律银色沟槽。
“核心存储体残留碎片。”男子声音极其凝重，没有一丝波澜，“表层量子磁序层……存在部分可辨认激光蚀刻纹路。损毁……极严重。是否还有活性数据……未知。”
梁红袖接过那块焦黑的残片，入手冰凉刺骨，如同握着一块冰封的死亡。她的目光落在残片上，足足停留了五秒。布满尘灰和血点的眼镜片后，那双冷硬得像两块深黑色玄武岩的眼睛深处，极其极其微弱地……泛起了一丝波澜。
“通知总部。一级技术保障预案启动。目标物：特殊磁导数据残片。保密等级：‘磐石’。”她对身后黑色西装低声命令，声音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立刻准备最高等级物理隔绝运送箱体！调用‘冰泉’实验室设备权限！我要亲自接入北河工兵场站安全地堡进行初步数据抽离！”
她猛地转过头，布满灰尘的脸转向那位扶着秦卫国担架的副官。目光如同手术刀切开浮尘，精准地钉在他的瞳孔深处：
“你们！带人！把这片仓库！所有碎片！哪怕指甲盖大的水泥渣！一毫克不能漏！全部给我收集装袋！贴上经纬度坐标标签！尤其是这颗……”她的视线扫过熔铸在豁口金属残骸上、覆盖着死寂暗红的算盘珠，“……和它接触过、粘连的所有物质！这是现在唯一的物理活体锚点！能不能从这些黑疙瘩里榨出最后一点有用的‘账’……一半靠它！”
副官看着担架上将军苍白如纸、毫无知觉的脸，又看着梁红袖手中那块裹着厚厚黑渣的冰冷残片，还有豁口边缘那颗死寂熔铸的珠子，巨大的悲怆和一丝被逼到绝路后反而烧起的冰寒在他的血管里奔涌。他用力抹了把脸上冰冷的泥污，挺直了腰板，喉咙里滚出嘶哑却清晰的吼声：“是！”
风雪愈发狂暴。几架临时改装的军用运输直升机卷着巨大的轰鸣降落在空旷的雪场上。秦卫国的担架被迅速而沉稳地抬上其中一架。梁红袖手中捧着那个刚刚送来、内部闪烁着幽蓝液氮冷光的超密合金手提箱——里面冰封着那块焦黑的数据残片和散装的大量碎片样本——迈步登上了另一架。副官带着最后几名战士，顶着狂风，在彻底崩塌的仓库废墟里疯狂收集所有散落的碎屑，用冻得通红麻木的手将这些沾染着血与火的残骸一一装入编号密封的低温罐。那颗暗红的珠子依旧死死凝固在金属的怀抱里，成了这片废墟最后冰冷又滚烫的墓碑。
载着梁红袖的直升机率先拔地而起，机翼切开漫风雪，直扑风雪弥漫中更北方的秘密场站。
副官最后一个离开仓库废墟。他站在漫风雪中，看着这片彻底崩塌、即将被冰雪彻底掩埋的0451仓废墟。他沾满泥污血污的手指，紧紧攥住胸前那个便携保温盒里、最后收集到的、几块还粘连着暗红珠体残渣和金属熔液的冰冷疙瘩。保温盒盒体上，一滴不知何时凝固发黑的粘稠液体，像是一颗被冻僵的眼泪。
滨江。互助坊工棚外。
巨大的“工源互助坊民主管理公开栏”早已面目全非。猩红刺眼的油漆大字：“血债！倒计时：6！”覆盖了整个透明亚克力板的表面，如同用鲜血写就的挽歌和战书。字迹粗野狰狞，带着刻骨的恨意和灼痛。
透明板后面。那颗冰蓝色、布满狰狞烧蚀裂痕的芯片残骸。
核心区域深处……
那点早已彻底熄灭的微红……
毫无征兆地……
极其极其微弱地……
闪烁了一下……
近乎于无的幽蓝光斑！
如同沉入永寂深海的……最后一点，连尸体都算不上的磷屑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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