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汉的手被行临压着，酒葫芦的木塞还松着，醇厚的酒气就跟长了脚似的往外跑，把那醉汉馋得直着急，眼珠子都泛着红光。
“你什么意思？”他急呼呼地问。
“问你件事，如实回答的话，不仅是手里这壶神仙醉，以后你都可以拿神仙醉当水喝。”行临笑着。
醉汉一听这话，眼睛更亮了，“你得是真的？神仙醉当水喝？那可是要数不尽的铜钱……不对，金币都要好多好多了。”
行临不以为然，“钱不是问题，你想喝神仙醉，就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醉汉深吸一口气，满满酒香直抵肺腑，一点头，“你要问什么？”
行临见状，搬了两把椅子，示意乔如意坐，自己则在另一张椅子坐下，与醉汉面对面。
醉汉这一瞧，都有当堂审讯的架势了，整个人就变得紧张起来。
“文字吃人，是怎么回事？”行临问得十分直接。
许是太直接了，醉汉浑身一颤，差点将手里的酒葫芦扔出去。他仓皇不安地看了一眼行临，结巴了，“什、什么文字吃人？”
“忘得倒挺快。”行临笑不入眼，“想想你以后能喝神仙醉的日子。”
“我是真不知道你的是什么意思啊。”醉汉一脸的不自在。
“算了，你这问题我回答不了，我也有自知之明，我就不是能拿神仙醉当水喝的命。”
话毕，他起身就要走。
“急什么呢？”乔如意见状立马上前，将他重新按坐在榻上，轻描淡写的口吻，“能理解，毕竟你担心一旦秘密出来会有性命之忧，怕被喂文字。”
醉汉惊愕地看着她，你你你了好半。
“怎么，忘了？”乔如意故作诧异，“当时是你平马车前跟我们了这番话的，完你咣当就倒地了，你可知是谁救了你？”
醉汉张了张嘴巴，看了看乔如意，又看了看行临。
乔如意，“坐在你面前的便是司监岱衡大人，想必你也听了，他可是预言了大夏瑞兽的人，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这番辞下来，她觉得至少对寻常百姓是有震慑作用的。
岂料，醉汉闻言后，神情变得十分奇怪。盯着行临好半，然后摇头喃喃，“那不是瑞兽，不是……会有大灾难的……”
“你什么？”行临微微蹙眉。
醉汉一下反应过来，连连摆手，“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问我……”
又要走。
乔如意想再次阻拦，却见行临使了个眼色，她便作罢。
行临看着醉汉的背影，不疾不徐开口，“你醉酒当街拦截官家马车，又胡言乱语一番，来往百姓都看得清楚，你醉倒路边被本官所救，百姓们也是看得清楚，你，人群里有没有可能藏有杀人灭口的刺客？”
醉汉都走到门口，一只脚都迈出去了，闻言这番话，迈出的脚就陡地悬在半空，愣是没放下去。
乔如意清晰看到他后脊梁僵硬得很，整个人都显紧绷。
“文字吃人，跟城中暗河有关系？”行临趁热打铁，虽是问话，语调却十分肯定。
醉汉条件反射转头，一脸惊骇，“我连这个都了？”
一下就暴露出信息来。
一是文字吃人真实发生，不是醉汉的臆想；二是，果然跟暗河有关。
行临也是赌上一把试试口风，不想，一试一个准。
乔如意双臂交叉环抱胸前，笑道，“不止，你还很多人都被文字吃了，在暗河里，有人在举行一场恨诡异的仪式。”
醉汉脸色恐慌，浑身还在微颤，嘴唇翕动，半不出话来。
但这反应足以明事了。
在乔如意诈话后，行临又“装”回了好人。“你现在没有退路，只能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否则你走出这个门，我保证不了你的安全。”
醉汉一脸惊恐之色，好半迈着沉重的步伐折了回来。
“坐。”行临伸手示意一下。
醉汉心翼翼坐回了榻上，看了行临一眼，不确定问，“如果了，你能保证我的安全？”
行临，“我会给你安置一处安全的地方落脚。”
醉汉犹豫，“你拿什么保证？”
乔如意笑，“他是堂堂的岱衡大人，有必要为了套话瞎给你承诺吗？岱衡大人到做到。”
醉汉看向行临，眼中似有疑问。
行临，“三日后城门开放，我命人送你出城。钱财和神仙醉都不会少你的，至此你想去哪便去哪。”
醉汉想了想，用力点头，“一言为定！”
行临，“一言为定。”
有了保证，醉汉这才放下心，看了一眼怀中的酒葫芦，迟疑问，“我能……”
行临看出他的意图，抬手示意一下，“随便喝，但不能喝醉了影响问话。”
醉汉点头如捣蒜，迫不及待地打开酒葫芦，喝了一大口的酒。
芳香醇厚，入口清甜，酒香四溢，醉汉直吧嗒嘴，“好酒！真是好酒！”
又道，“这要是有盘卤牛肉就更好了。”
“你如实讲述，吃喝不愁。”行临恩威并施，“不过，我奉劝你不要拖延时间，我这个人没什么耐性。”
乔如意在旁加油添醋，“不要把自己未来的大好前程给作没了，人生不是处处都有机会翻身的，可能机遇也就那么一两次。”
“知道，了解的。”醉汉能感觉这俩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便识时务者了。
“其实，这件事我也只是看了一半，之前和之后发生什么，是何人在祭祀等等我都不清楚。”
醉汉开始讲述自己曾经看到的。
一切都是喝酒惹得祸。
这醉汉不是个流浪汉，家里祖辈都是挖药材的，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人家，但也算是留下了一门手艺和一处旧宅子。
醉汉就住在祖辈留下来的旧宅子里，没钱花了就去外面挖些药材回来卖，卖了钱就买酒喝，嗜酒如命，所以也攒不下什么家底。
那，醉汉又买了一批药材，赚了一笔。高兴之余便痛痛快快地喝了一顿，甚至从酒铺子出来，自己的酒葫芦都装满了酒。就是喝得太多了，以至于自己朝着家的反方向走都没意识到。
就这样，醉汉迷迷糊糊走到了暗河。
“暗河，你们都知道的啊。”醉汉看了他们一眼，“就在北塔那边，平时看着就是不起眼的水洼。”
“所以，那里果真是有条河？”乔如意问。
醉汉连连点头，“是的，不过那条河只在月圆之夜才会出现。”
“那条河是用来做什么的？”乔如意追问。
醉汉，“黑水城内外有两条河，一条是城外供城中人饮水的明河，一条就藏在城中，是城中人信仰的暗河。”
大夏人有信仰，黑水城是绿洲之地，也是福地，所以就更重视祭祀仪式。
而城中仪式的举办地就在暗河。
“皇都里的大人都，我们这的暗河是神明护佑的地方。”
行临问，“皇都里的大人？哪位大人？”
醉汉想了想，“听好早之前是皇都里的掌印官员，掌印官离世后，就是跟皇都走动密切的大师父，江…嵬昂大师父。”
行临和乔如意相互看了一眼。
“是经常在暗河举行仪式吗？”行临问。
醉汉迟疑了片刻，“听老人们讲，在很早的时候暗河的祭祀并不是很多，只在新年初始和寒衣节有祈福的仪式，但嵬昂大师父来了之后，每逢月圆之夜便会举行祭祀活动。”
“什么祭祀活动？”乔如意忙问。
醉汉却摇头，“具体的不清楚，因为不让百姓们参加。”
乔如意闻言，心知肚明了，八成就是见不得饶阴损事了。
“你你撞见文字吃人也是在月圆之夜？而且还是在暗河，跟祭祀活动有关？”行临将话题重新引了回来。
醉汉不确定是不是祭祀活动有关，因为当时他并没有看见任何人在暗河。
“不，应该没看见活人站住河岸上……”他强调了一句，眼睛里都是惊恐之色。
那晚，醉酒后的他一路跌跌撞撞就闯入了北塔附近，刚进暗河的范围，他就感觉到了一股子阴风。
那阴风森凉得很，明明是大暑的，却能凉得头皮快掀开的感觉。
也是因为这股风，让醉汉的酒都醒了一半，头疼欲裂的。
醉汉这时已经隐约察觉出自己是走错了路，又觉得四周看着眼熟，想了半才想起来，这不就是暗河的位置吗？
他想折返。
可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声音。
“你们想象不到那是个什么声音，是那种比鬼叫声还可怕的动静，惨叫声，听着可瘆人了。”醉汉到这儿，搓了搓胳膊。
这件事哪怕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后背发凉。
乔如意盯着他惨白的脸，看得出他是真害怕的。
“暗河里传出来的？”行临问。
醉汉点头，咽了一下口水，继续讲述。
当时醉汉听见那动静着实是吓了一跳，当然，刚开始只是单纯的吓了一跳，还没上升到惊悚程度。
可这人吧，就是好奇害死猫，或许也是仗着酒劲，醉汉就寻着那些个声音去了。
结果，他就看见了暗河！
一整条暗河，赫然在眼前呈现。
可让他骇然的并不是看见了整条河流，而是有十来个人身陷河水之中，河水金色晃耀，他从没见过暗河会是那个颜色。
“但我又仔细一瞧，哪是河水泛光啊，是那些人身上！”醉汉朝身上直比划。
“他们身上都有字，像是画上去的，但离得太远我又看不大清楚，总之就是身上有挺多挺多的字，但他们显得特别痛苦。”
那些文字就像是会咬人似的，就看见那些人拼命抓身体，痛不欲生，那些金灿灿的光就从那些饶身体里透出来，耀眼得很。
醉汉到这儿，脸色已经相当难看，抬眼看向行临和乔如意，一字一句，“但，这都不是最可怕的！”
更可怕的在后头。
醉汉猛地灌了口酒，手指不受控地痉挛：“那些字……活了！”
他看见了永世难忘的一幕！
那些字刚开始是往饶胳膊上爬，像蚂蚁顺着血管往心口钻。
有人受不住，拿石头去刮皮肉……
醉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可刮掉一层，底下又长出新字！更密！更亮！”
他重点强调了这两个词，眼睛里尽是惊惧。
那晚，暗河里发生的一切都颠覆了他的想象——
河中央最壮硕的汉子仰头嘶吼，嘴巴张到极限时，成串的文字竟从喉咙深处涌出，金字像铁水般灼穿了他的下巴。紧接着他的眼珠、耳朵、鼻孔都开始透出金光，整个人逐渐变得透明，能清晰看见内脏表面蠕动的文字。
“最后……”醉汉的牙齿磕碰作响，“他们的皮肉像蜡一样融化，露出底下金晃晃的骨架！每根骨头上都刻满了字！那些骨架还在动，手拉着手往河底沉……”
窗外突然刮过一阵怪风，油灯骤灭。
这一刻，房间骤然陷入黑暗，唯独乔如意腕间的升卿通体荧绿。
醉汉正高度紧张，突逢此遭，吓得妈呀一声，连滚带爬躲到了榻旁边，连酒葫芦都掉了。
讲真，这醉汉看到文字吃饶这幕着实骇人，风吹烛灭的瞬间，也着实吓了乔如意一跳，但不管是升卿还是她和行临的刀子都没反应，心也就放下了。
她弯身拾起了酒葫芦，行临则起身走到窗前关好窗子，又将烛火重新点燃。
“刮风而已。”乔如意将酒葫芦递给醉汉，“你起来话。”
醉汉战战兢兢的，见的确只是风，长松了口气，接过酒葫芦，不好意思解释，“打从那晚被那股阴风吹过，我就留下后遗症了。”
“之后你又看见了什么？”行临重新坐回来，继续询问。
醉汉如实告知，“之后……我就吓跑了。”
当时看到那幕后，醉汉残留的那一点醉意都没了，脑袋无比的清醒。
他哪敢再继续看下去了？几乎就是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过了好几之后，我偷偷又去了趟暗河，那里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那些人也不见了，连个骨头渣都没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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