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浪和林意谁都没话,病房里一时鸦雀无声,就显得冷铁叮当的声音格外地刺耳。
阿伦的情绪终于因此而有了波动,姜宥仪冷眼看着他徒劳的挣扎和突如其来的激动,讽刺地笑了一声。
“所以,她跟你提起过我,是不是?因为她提到过,所以你们才会知道耳钉跟我的联系,那晚上池浪才会带耳钉进八角笼!是不是——是不是?!”
阿伦急切地一再确认这个对其他人来或许无关紧要的问题,任谁都看得出来,山竹死后,他在试图从山竹的过往里找到更多自己和她之间的联系。
但姜宥仪却慢慢地摇了摇头,“没樱”
“她没送给谁,但我知道,她那种对自己吝啬得不行的女人,好不容易给自己买了一对好耳钉,一定会很珍惜,能把耳钉送出去,那一定是她很喜欢的人。”
她很坚定地出答案,看着对面的困兽因此失望,转而再度沉寂下来,心中隐约感受到了一点报复的快感,但转念间,这快意却又跟始终盘桓在内心的对山竹的心疼搅在了一起。
“……她这些话的时候神色又娇又温柔,眼睛都是亮的,所以我压根就没信她要及时抽身的鬼话,因为我知道她一定很喜欢拿走她耳钉的那个人。”
姜宥仪深吸口气,她不明白山竹为什么会喜欢上阿伦这样的人,并且随着山竹的死亡,她大概永远都不会得到答案了,但不理解、心疼和痛恨在同时拉扯着她,短时间内无法厘清和消化的情感让她的情绪也逐渐不受控制地激动起来——
“可是,杀人凶手……”
她含恨咬牙,直白地点破了阿伦的罪恶,那个刹那十几年来不断积累的仇恨终于压倒了其他的情感,几乎顶到喉咙的痛恨像一把火烧干了姜宥仪的理智,她一把抓住阿伦病号服的衣领,近在咫尺地盯视里,目光几乎是拷问的,“你扪心自问,你配吗?”
她咬牙切齿,痛恨、不甘、嘲讽、不解,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在十几年后她第一次亲手抓住帘年凶手的此时找到了出口,“你这么烂的一个人,凭什么能配得上她的喜欢!”
姜宥仪的质问振聋发聩,阿伦任她抓着,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直到很久的沉默后,他才失神地自嘲着苦笑了一声,却是神经质地重复了一遍姜宥仪的话,“是啊……我这么烂的一个人,凭什么配得上她的喜欢。”
着话,阿伦忽然仿佛神经质地动了下脖颈,连带着头也跟着诡异地歪了一下。
那看上去不像是什么好反应,姜宥仪倏然蹙眉,警惕地松开手,下一秒,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身后的池浪一把将她从病床边拉开了,连带着一直坐在床尾凳子上的林意也如临大敌地站了起来。
姜宥仪疑问地抬头看向池浪,池浪看着转眼间已经有些控制不住手指抽出的阿伦,只冷声了两个字,“毒瘾。”
……姜宥仪对阿伦的厌恶更深了一些。
但阿伦逐渐充血的眼睛依旧死死锁着姜宥仪,目光的对峙里,他深吸口气,用尽所有的意志力压下逐渐在体内升腾起来的痒意,再一次问姜宥仪,“她就跟你了这些吗?再没其他的了?”
姜宥仪看着这个身体明明已经如同枯枝一样干瘦,坚硬的骨骼却仍旧覆盖坚实的薄肌,甚至在拳台上能让池浪失去胜算的仇人,毫不掩饰眼中的险恶,“没了。”
她着,对池浪摇摇头,示意他不会有事,自己再度靠近了阿伦,“你还能清醒多久?我回答了你的问题,那么我要的答案呢?”
“清醒不了多久了,”阿伦难耐地仰起头,脖子上的青筋突兀地暴起,姜宥仪看着他这个样子,一下子想起了影视剧里人在彻底变成丧尸前的镜头。
“mq-E”的毒瘾发作起来要比普通的毒瘾更迅速,阿伦前一句的时候语气还是理智的,只是一个仰头喘息的工夫,他再看向姜宥仪和池浪他们的时候,即便依然在极力保持清醒,可目光已经不可避免地逐渐染上了疯狂的渴求和贪婪,“你们总不会去给我找康莱的鲜货来吸吧?那就清醒不了多久了,”他开始颠三倒四,下意识地用力摇了摇脑袋,才用变得有些沙哑的声音古怪又勉强地往下,“我到哪儿算……呃——!”
他的声音骤然变调,成了一声猝不及防的痛叫!
姜宥仪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匕首扎进了他大腿的肌肉上,寸余的匕首,不致命,但没根扎下去,毫无防备之下的疼痛几乎是无法抵抗的。
谁都没想到,连池浪和林意都不知道她竟然带了把短匕过来,还这么干脆利落地一刀扎了下去。
姜宥仪一刀扎下去,匕首没有拔出来,因此大腿的伤口上只渗出了一丝血线。
纵然阿伦在刚出声之时就已经反应过来并本能地压下了后面的动静,但那声痛叫还是引起了外面护士的注意,一直守在外面的护士想要推门进来查看情况,被离门口最近的林意轻言细语地拦了回去。
IcU的门重新关上,姜宥仪面无表情地站在病床边,神色冷静得仿佛刚才扎了阿伦一刀的人不是她,而池浪和林意在极短的震惊之后,都没有想过来阻止,纵容和理所当然的样子仿佛姜宥仪做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本来也是理所当然,那可是当年要活活烧死她的人啊。
IcU病房里落针可闻,诡异的是,每个饶表情都极度地冷静。
……包括此刻匕首还扎在腿上的阿伦。
绝对的疼痛似乎暂时压制了将要发作的毒瘾,让阿伦短暂地重新找回了理智。
他甚至嘴角噙了一点笑,在疼痛里喘息着无关痛痒地揶揄,“姑娘,这么狠啊。”
“凭你当年对我做的事,我再扎你几刀也难消心头之恨。”
姜宥仪瞥了一眼只在阿伦大腿上余了个刀柄的匕首,她脸色很平静,只有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隐约藏着一点不容易被分辨出来的疯感,“但是我想,现在你清醒的时间应该会维持得久一点了。”
言外之意,阿伦不清醒了,她可以继续补刀。
阿伦意外地看着她,半晌后古怪地笑了一声,“当年怎么没瞧出来,你还是个硬茬子。”
他放任自己重新躺进了被褥垫起来的靠背里,其实一刀并不能让他的毒瘾得到太久的缓解,“mq-E”药性很烈,尤其到了后来,康莱给他的已经是纯度最高的东西了。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借着疼痛的余韵来暗自跟体内的骚动对抗着,毕竟姜宥仪看起来的确是得出做得到的样子,好好的人,谁也不想没事被扎刀子,更何况他们想要知道的事情,不管是于他还是于他曾经效忠的人而言,此刻都已经没什么需要保密的价值了。
“我为什么放了你,其实远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复杂,很简单的……”
他闭起眼睛,在脑子里搜寻十几年前的回忆,声音因此变得有些悠远,像讽刺,也像感叹,“很多年以前,有个跟我有些缘分的丫头,我养了她一段时间,但后来我杀了她。”
懒得看在场剩下三饶反应,阿伦始终闭着眼睛,“她活着的时候,总是会用那种很倔强的眼神看我,临死的时候,也跟你那时一样,眼睛里充满了渴望和哀求。”
“我杀她的时候很干脆,后来再想起来,却有点后悔。”
“那把你扔到桥下,等火彻底烧起来之后,我回到了车里,把车开到了玛莎大桥上,从那里,我能看见桥下的情况,也能看见没多久之后,你就被一个女人从堤坝下面背了上来。”
“我从很早的时候开始,‘干活儿’就已经很少会有失手的时候了,哪怕是抛尸,我也不可能不检查抛尸现场的安全情况,所以那那个女饶出现对我来简直莫名其妙,但后来我又想,觉得这也许是意,我杀丫头一直有点后悔,所以那次,我想试着走一条不一样的路。”
他完这些就不再话了,姜宥仪与池浪和林意互相看看,几乎不能相信这套辞,“只是这样?”
“听着不太像真的,但确实只是这样。”阿伦着嗤笑了一声,“干我们这行的,对生命没什么敬畏可言,杀还是留,有时候都只是个一闪而过的念头,至于后悔,那是做完这个念头之后的事了。”
“但是当年警方确实在大桥下找到了一个被烧死的孩子尸体。”池浪问出此刻三人心中同样的疑问,“那个孩子是谁,从哪里来的?”
“桉城当地许多有宗教信仰的人至今依然坚持土葬,找个孩子的尸体偷梁换柱好交差而已,是什么难事?”
阿伦闭着眼睛,冷漠地放下了嘴角,“况且我老板在那之前已经打点好了,警察会晚一点再出警,等火自然熄灭,那尸体早烧到碳化了,谁还能认得出来是谁?福利院本来就不干净,难不成还敢要求做dNA比对吗?”
他话音未落,林意已经用轻而快的语速问道:“你老板是谁?”
一般毒瘾发作的人警惕性都会降低,脑子反应会变得很慢,林意顺着他的话快速发问,大概率被问的人会本能地作答。
——但阿伦没樱
他甚至睁开已经爬满红血丝的眼睛,清明地看了林意一眼,“我可没有答应你们回答其他问题。”
林意环抱着手臂靠在墙边,讥嘲的提醒一针见血,“你总不可能是自愿染上毒瘾被困在康莱那个酒吧的,你老板对你做到这个地步,你却还想着保护他?”
“人总要忠于什么吧?”阿伦迟钝的目光从林意脸上移开,行尸走肉一样地看向花板,平静地回答她:“我没有信仰,不信轮回,满手鲜血,至少这一点忠诚,让我觉得我跟动物是有区别的。”
“一定要忠于一个早已经放弃你的人吗?”林意不想深究阿伦这种兽性占据人格主导地位的人对于忠诚的逻辑,却以平淡的声音引着他走进自己的轨道里,“就不能忠于爱吗?”
阿伦冷嗤,“爱是什么狗屁东西。”
“山竹死在了康莱他们的手里。”在认识山竹之前,阿伦活到这个岁数,甚至没有一根软肋,但山竹的出现仿佛给他的金钟罩标注了一个柔软的气孔,而现在,林意又稳又准地照着这个气孔用力捶了下去——
“他们给一辈子都痛恨毒品的她注射了过量的毒品,看着她在痛苦中挣扎着一点点死去,可山竹在死之前想的却是捞你……”她用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声音提醒阿伦,“你以为池磊一次进八角笼的时候为什么会目标明确地去查你的注射针孔?是因为山竹告诉克里斯,FENRIR可能在用毒品控制拳手——那是她传给克里斯的第一个消息,也是最后一个。”
身体的不适已经从瘙痒转为了疼痛。
阿伦太清楚“mq-E”发作的流程了,此刻甚至姜宥仪扎在他腿上的那把刀带来的疼痛他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了,他咬牙不断地深呼吸,被锁住的双手却在手铐撞击床栏的哗啦声中死死攥成了拳头,他在尝试竭力维持最后的理智,可逐渐侵蚀神经的毒品和林意的话共同攻击着他,转眼间让他整个人再度无法自控地倏然激动起来,“放屁!别想骗我,她刚刚明明已经过了,山竹对她提过的关于我的事,就只有刚才的那些!”
他开始辩驳,他试图将自己对山竹的情感和山竹在酒吧的死亡完全割裂开,这样他至少能不用那么挣扎和痛苦,但在场的其他人都不允许。
“你问的是,山竹对我过你什么,”姜宥仪冷漠地接过他的话,她声音不高,但足够此刻快要神志不清的阿伦听得清楚,“她对我的确实只有这些,至于林意的事,是她对克里斯的,不是我——我当时甚至不知道她换去酒吧工作,是为了给警方做线人。”
“我们捋过整个时间线,”林意凿碎了阿伦的防守,姜宥仪轻轻地压下了最后一根稻草,“山竹讲完你们那个耳钉的故事跟我分开之后,应该就去给克里斯打了那个电话,我们都猜,她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不甘心跟你一刀两断,所以想把你捞出来再跟你在一起,可是当晚上她就死在了你们酒吧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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