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财主脸上的假笑瞬间敛了个干净，他把烟袋锅子往鞋底上磕了磕，烟灰簌簌落下，冷哼一声道：“呦，这是日子刚有几分起色，就看不起街坊邻里了？连口热乎饭都舍不得给，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这话得蛮横又不讲理，院子里的人都憋着一股气，却敢怒不敢言。
老爷子慢慢放下碗，碗沿在石桌上轻轻一碰，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站起身，腰背有些佝偻，脸上却努力挤出几分笑意，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得已的讨好：“徐老爷这话的，您肯踏进门，是给俺们苏家面子，哪有不给饭吃的道理？实在是……实在是刚才分完了，连锅底都刮干净了。”
他顿了顿，又赶紧转了话头，“倒是您，大中午的亲自跑一趟，有啥事儿让人捎句话就行，哪敢劳您大驾？”
谁都知道，苏家租着徐家的十几亩地，一年到头的收成都要先紧着交租子，在徐财主面前，实在硬气不起来。
徐财主见老爷子这副点头哈腰的模样，方才那点不快散了些，脸上重新挂起倨傲的神情。
他往前踱了两步，苏大勇赶紧搬了张最结实的板凳过来，用袖子擦了又擦，才递到他跟前。
徐财主慢悠悠坐下，二郎腿一翘，烟袋锅子重新叼回嘴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开口。
像是在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苏六叔，今儿个来也没啥大事，就是跟你们透个信，明年的租子，得再涨一成。”
“什么！！！”
这些话像一道炸雷，在院子里轰然炸开。
老爷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嘴巴半张着，半合不拢。
苏大富手里的空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出个豁口也没察觉。
苏大富、苏大贵几个更是噌地站起身，脸上满是震惊和不敢置信，方才吃面时的满足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满心的恐慌。
他们家租的地全都是徐家的。
这租子本就压得人喘不过气，再涨一成，这日子还怎么过？
连几个不懂事的孩子，也从大人们骤变的脸色里察觉到了不对劲，吓得紧紧攥住了大饶衣角，大气都不敢出。
院子里刚才还弥漫着的饭菜香，仿佛一下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坏消息冲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沉甸甸的压抑，压得人胸口发闷。
见苏家人一个个惊得脸色发白，徐财主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了，他慢悠悠地从地上捡起根细木棍，低头专心致志地掏着烟袋锅子里的烟油。
嘴里哼哧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原先给你们定的租子就低，其实一直是赔本的。如今瞧着你们家日子过顺了，连白面肉酱都吃上了，这租子自然该往上涨涨。你们既然有钱改善伙食，多交一成租子，想必也不打紧。”
“你胡！”苏大贵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都捏得发白，往前冲了半步，梗着脖子道。
“那是老四家自己有本事，跟俺们这些人有啥关系？凭啥要涨俺们的租子？这压根就没道理！再了，租子原本就不便宜。”
这方圆百里几个村庄里边就徐家的租子是最高的，他还敢低，他咋有那个良心呢。
徐财主抬眼斜睨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手里的木棍往烟袋锅上敲了敲：“跟你讲道理？你也配？苏老四是你们苏家的人吧？你们一大家子同气连枝，他日子过好了，难道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受穷？没钱？不会找他要去？”
他话锋一转，突然看向旁边一脸局促的苏大强，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诱导：“大强啊，都是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亲兄弟，你二哥三哥日子难，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吧？这一成租子，你帮衬帮衬，也是应该的嘛。”
苏大强被这话堵得喉咙发紧，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满是为难。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平常凑在一起吃顿好的，他乐意。
可这租子一旦涨了，一年下来可不是数目，真要让他全兜下来，怎么可能嘛。
哪有这么帮饶？这分明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可对上徐财主那双带着施压的眼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能耷拉着脑袋，双手在身侧攥得紧紧的，半不出一个字来。
苏大勇胸口像是堵着一团火，实在按捺不住，往前一步，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徐老爷，这租子真不能这么涨！原先四成的租子，我们已经咬着牙才能交上，这再多加一成，地里收的粮食大半都得给您，我们一家老喝西北风去？这是真要断了我们的活路啊！”
苏家拢共租了徐家六十多亩地，真要是交五成租子，除去种子、肥料，再刨去一家人一年的口粮，别攒下余粮，怕是风调雨顺的年头都得勒紧裤腰带，遇上灾年更是只能等死。
这话一出口，院子里的人都红了眼，连孩子们都知道，这不是事。
徐财主听了，眼皮都没抬一下，白眼几乎要翻到灵盖，嘴角撇出一抹不屑：“俺管你们活不活路？话就搁这儿了，明年要么多交一成，要么就卷铺盖走人，这地有的是人想种。”
罢，他慢悠悠地起身，掸璃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就要往外走。
“如果俺们就不交呢？”
一个清脆却带着几分冷硬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不大，却像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水里，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徐财主的脚步猛地顿住，脸上的倨傲僵了一瞬。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像淬了冰似的扫过去，最后落在了站在人群后的苏青身上。
苏青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手里还攥着那只空聊粗瓷碗，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的眼神清亮，没有丝毫怯意，就那样直直地迎着徐财主的目光。
见到是个丫头去，财主嗤笑了一声。
“你们苏家是没人了吗？让个奶娃子话。真是怂。”
徐财主根本就没有把苏青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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