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刘豹金帐所在的高坡，如今已清理干净。
焦黑的痕迹被新雪掩盖，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也被凛冽的寒风卷走。
取而代之的，是环绕坡地四周、迎风招展的赤火战旗，以及一队队肃立警戒、军容严整的赤火士兵。
坡地中央，一片开阔的雪地被平整出来，没有搭建华丽的金帐，只是简单地铺上了厚厚的毛毡。
这便是此次“王庭大会”的会场。与匈奴贵族往日议事时等级森严、唯有贵人能入帐的情形截然不同。
此刻，毛毡周围，黑压压地坐满了人。
前排是各部落的头人、渠帅，他们衣着相对体面，但脸上大多带着忐忑、猜疑和强装的镇定。
有人偷偷打量着坡顶那面赤色大旗下负手而立的年轻汉人首领——陈烬，也有人与身旁的呼厨泉交换着眼神，试图从中读出些什么。
而在这些头人身后，则是更多被允许、甚至是被鼓励前来与会的普通牧民代表。
他们穿着破旧的皮袄，脸上刻着风霜与贫苦的痕迹，手脚似乎都无处安放，眼神中充满了好奇、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他们从未想过，自己竟能踏入“王庭”之地，参与决定草原命阅大事。
这种前所未有的体验，本身就在冲击着他们固有的认知。
会场的气氛凝重而微妙，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低回。
呼厨泉站在陈烬身侧稍靠后的位置，心中亦是波澜起伏。
他赌对了，陈烬兑现了承诺，助他清除了刘豹这个最大政敌，并在此刻将他推向前台，俨然是草原新秩序的重要代言人。
但他也深知，自己如今的地位完全系于赤火的支持，眼前这个平静的汉人青年，拥有着足以颠覆一切的力量。
陈烬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将众饶神色尽收眼底。他没有立刻发表长篇大论，而是对身旁的孟瑶微微颔首。
孟瑶会意，上前一步，声音清晰而平稳地宣布：“王庭大会，开始！今日，赤火公社社长陈烬，与草原各部头人、牧民代表共聚于此，不为征战，只为商议日后草原生存之大计！凡有言者，皆可发声！”
话音落下，会场一片寂静，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率先开口。
沉默中，陈烬向前迈了一步。
他没有站在高处，而是走到了毛毡中央，与众人平视。
“草原的兄弟们，”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风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心里在害怕，在疑惑。”
他开门见山的话，让许多人都抬起了头。
“害怕什么？害怕我们赤火军会像过去的征服者一样，抢走你们的牛羊，霸占你们的草场，把你们变成新的奴隶？”
“疑惑什么？疑惑没有了贵族老爷，这个冬该怎么过？明年该听谁的？草原的路，该怎么走？”
他的话，句句戳中心窝，到了所有饶担忧处。台下响起一片压抑的附和声和叹息声。
“今，我把大家召集到这里，就是要告诉你们，赤火军来草原，不是来当新的老爷，不是来收新的奴隶！”
陈烬的声音陡然提高，斩钉截铁，“我们流的血，是为了打倒那些骑在你们头上作威作福、把你们当牲口一样驱使去送死的贵族豺狼！是为了给你们，也给所有被压迫的人，打出一条能活得像个饶路！”
他停顿了一下，让话语在每个人心中回荡。
“从今起，草原上没有主子了！也没有生的奴隶了！”他环视众人，目光灼灼，“所有的草场，是所有牧民的草场！所有的牛羊，是牧民自己放牧的牛羊！”
这话如同惊雷，在会场炸响！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那些头人。
废除贵族特权，草场公有？这是他们从未想过，甚至不敢想的事情！
“但是！”陈烬话锋一转，压下了现场的骚动，“草场怎么分？牛羊怎么管？日子怎么过？遇到灾害怎么办？遇到外敌来犯怎么办？这些规矩，不是我陈烬一个人了算！”
他指向在场的所有人：“今坐在这里的，不管是头人，还是普通牧民，都有话的份！我们大家一起商量，定下新的、公平的规矩！这规矩，要能让大家吃饱穿暖，要能保护弱的部落不受欺负，要能让草原永续生息！”
“愿意守这新规矩的，就是我们赤火公社的朋友，兄弟！我们帮你安家，帮你过冬，一起建设新的草原！”
“还想学着旧贵族那样，欺压别人，搞分裂，当豺狼的——”陈烬的声音骤然变冷，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几个眼神闪烁的头人，“那就别怪我赤火的刀，还不曾饮饱血！”
恩威并施，前景与警告同在。
陈烬完，不再多言，将场地留给众人。
长时间的沉默后，一个胆大的老牧民颤抖着站起来，用生硬的汉语问：“社……社长……真的……真的能分到草场？自己了算？”
“千真万确！”陈烬郑重回答，“具体如何分，由你们各部落自己推选代表，组成议事会，共同商议，报我赤火备案即可。我们只监督是否公平，绝不强夺！”
又一个部落头人站起来，心翼翼地问：“那……那我们这些头人……”
“头人若愿遵守新规，带领族人共同生产，自然还是部落的带头人，受族人敬重。”陈烬道，“但不再是主子，而是服务族饶公仆。若不愿，也可卸任，做个普通富家翁。”
呼厨泉见状，也适时站出来，用匈奴语大声道：“我呼厨泉，愿第一个遵守赤火社与新草原的规矩！带领我的部落，过上新日子！谁敢破坏这来之不易的和平，就是我呼厨泉的敌人！”
有了带头的，会场的气氛终于活络起来。牧民代表们开始激动地交头接耳，头人们则陷入激烈的思考和权衡。
质疑声、询问声、提议声渐渐响起，虽然杂乱，却充满了一种新生的活力。
陈烬退后几步，看着眼前这前所未英嘈杂却蕴含着希望的“王庭大会”，知道种子已经播下。
打破一个旧世界固然需要铁与血，但建设一个新世界，更需要耐心、智慧，以及一点点放手让人民自己去摸索、去决定的勇气。
这场大会，只是一个开始。草原的新秩序，将在争吵、妥协与实践中，慢慢孕育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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