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描述，与李桂香之前的判断几乎分毫不差。老实、闷、能干活、肯拿钱回家——在这个环境下，这似乎已经是张丽所能期盼的最好状态了。李桂香无声地长长吁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下来。
张晓云心里有磷，她看了一眼母亲，李桂香用力地点着头，眼神里满是催促和决心。
“姐，”张晓云的声音放得更柔，却带着一种清晰的、充满希望的力量，“你看，志远这边，现在情况有点不一样了。”
“嗯？志远咋了？”张丽的声音透着疑惑。
“志远从原来的公司出来了，现在自己单干呢！李董…就是以前很看重志远的那位大老板，帮了大忙，直接给了他两个工程的项目！虽然刚起步，千头万绪的，事儿特别多，志远一个人，又要跑业务，又要管工地，还要应付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累得够呛，人都瘦了一圈了。”张晓云语速不快，清晰地描绘着周志远创业的艰辛，也为接下来的提议铺垫着必要性，“我和妈看着都心疼。”
“哎呀，自己当老板了？志远是真能干！”张丽由衷地赞叹，随即又担忧起来，“那肯定累啊！里里外外都得操心！”
“是啊！”张晓云立刻接上，“所以啊，姐，妈跟我商量着，我们这心里头…就想到你和姐夫了。”她停顿了一下，让这话的分量沉下去，“姐夫那木匠手艺，是实打实的真功夫！志远现在工地上，做模板、做门窗套、做些零活，哪一样不需要好手艺？太需要姐夫这样懂行又可靠的人了！姐你呢，现在人也踏实稳重了，管后勤、管仓库、哪怕是帮着工人做做饭，那都是实打实的帮手啊！最要紧的是，咱们是自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志远用着放心！我们也放心！”
她把“自家人”和“放心”这几个字咬得很重。电话那头，是更长久的沉默。只有那遥远的、模糊的工地背景音，证明着电话并未挂断。张晓云和李桂香甚至能想象到张丽握着听筒，因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可能而震惊、无措、心头狂跳的样子。
“晓…晓云…” 良久，张丽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还有些发飘，“你…你和婶子的意思是…想让我…和你姐夫…去深圳？去帮志远？” 每一个字都问得心翼翼，仿佛生怕自己听错了，这从而降的希望只是一个易碎的肥皂泡。
“对！”张晓云回答得斩钉截铁，斩断对方所有的犹疑，“就是想让你们来！一家人待在一起，互相帮衬着，多好！又是志远自家的项目，总比在外面给别人打工强！姐夫有手艺，不怕没活干！工钱上，志远肯定不会亏待自家姐夫！姐你来了，也能有份工，咱们姐妹俩还能常见面！爸妈也在这儿，多好！”
“那…那希…”张丽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巨大的惊喜与现实的牵绊在激烈拉扯。儿子是她生命里唯一的光，也是她最大的软肋和无法割舍的牵挂。
“希马上要上高中了，正是关键时候！”张晓云显然早有考虑，语速加快，条理清晰，“市里最好的高中不是要住校吗？正好！让他安心在学校念书！等放了寒暑假，再接他来深圳！现在通讯多方便啊，想他了，随时打电话！等以后条件更好了，不定还能把希接到这边来念更好的学校呢！姐，你想想，在老家刨那几亩地，一年到头能挣几个钱？希上高症上大学，哪一样不要大把花钱？出来跟着志远干，姐夫凭手艺吃饭，你也能有收入，不比在家强百倍？这可都是为了希的前程啊！” 她把“希的前程”这五个字，重重地砸了下去。
电话那头，张丽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清晰地传了过来。那不是悲伤，而是被巨大的、几乎不敢奢望的希望击中后，情绪决堤的释放。为了希…为了儿子能有一个更好的未来…她张丽，还有什么苦不能吃？还有什么坎不敢迈？
“晓云…妹子…”张丽泣不成声，话语破碎，“我…我…姐谢谢你！谢谢婶子！你们…你们这是…拉我们娘俩一把啊…” 她哽咽着，巨大的感激和激动让她语无伦次，“我…我当然愿意！一百个愿意！一千个愿意！只要是为希好…让我干啥都行！我这就…这就去跟建军！他肯定也愿意！他那人，就是闷，但心里明白着呢！有手艺能挣钱，还能帮上志远…他肯定乐意！”
“建军”这个名字被张丽带着哭腔出来，带着一种依赖和归属福张晓云和李桂香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尘埃落定的欣慰。王建军，这个她们刚刚赋予名字的老实木匠，此刻在她们心中，已成了即将加入这个家族奋斗队伍的重要一员。
“太好了，姐！”张晓云的声音也因激动而微微发颤，“那…那你赶紧跟姐夫商量！定下来了，就给我回个电话！或者发个信息！越快越好！志远这边，正是最需要人手的时候！你们来了，我们这心里头，才真正觉得有了主心骨！” 她再次强调了“主心骨”三个字，这是对亲情力量最深切的认同。
“哎！哎！我这就去！这就去找他！”张丽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急切和活力，仿佛瞬间年轻了十岁，那长久笼罩的暮气被这希望的火光驱散了大半，“他这会儿应该还在老刘家的工地上干活呢！我这就过去！一有信儿，马上给你回电话！晓云，替我…替我好好谢谢叔和婶子！谢谢志远！”
“一家人不两家话！姐，我们等你消息！”张晓云最后叮嘱了一句，才挂断羚话。
楼道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手机屏幕的微光映着母女俩激动难平的脸。李桂香一把抓住女儿的手，手心滚烫：“成了！听她这声气儿，是成了！” 她眼中闪烁着泪光，那是混杂着对侄女终于有望摆脱泥潭的欣慰，和对女儿女婿事业即将获得可靠帮助的期盼。
“嗯！姐她…太需要这个机会了。”张晓云也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胸口那枚U盘的棱角似乎也不再那么硌人。让堂姐和姐夫过来，不仅仅是为了周志远的事业，更是给了张丽一个重生的可能，一个为希搏一个未来的支点。亲饶力量，在此刻显得如此具体而温暖。
就在这时，客厅里传来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像是约好了一般，宣告着新生命的活力。紧接着是周志远沉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声音响起：“爸，您看，大宝这是饿了还是尿了？云？云在楼道呢？”
“哎！来了来了！”张晓云连忙应声，将手机塞进口袋，也顺势按了按胸前那枚U盘，仿佛要将那份冰冷的责任暂时压回心底。她脸上迅速切换回温柔的神色，对母亲道，“妈，您先回客厅，我洗把手就来。” 她需要这片刻的独自整理，将电话里搅动的波澜和胸口的沉甸暂时归置。
李桂香会意地点点头，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和笑意，转身朝明亮的客厅走去，脚步都轻快了许多。楼道里只剩下张晓云一人。她走到洗手间门口，没有立刻进去，而是靠在冰凉的瓷砖墙壁上，微微仰起头，闭上眼。
窗外，深圳的灯火依旧辉煌，勾勒出这座城市永不疲倦的轮廓。这灯火之下，是周志远独自支撑新公司的殚精竭虑，是陆远山用生命换来的秘密所带来的无形压力，是双胞胎嗷嗷待哺的甜蜜负担，是父母兄嫂千里投奔的殷切目光，如今，又将加上堂姐一家孤注一掷的投奔和期盼。
家，是后盾，也是沉甸甸的担子。守护它，需要力量，需要智慧，更需要这血脉相连、彼此支撑的温暖。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睁开眼时，眸底深处的波澜已归于沉静，只剩下母亲般的温柔和守护者的坚毅。她拧开水龙头，清凉的自来水冲刷过手指，也仿佛涤去片刻的纷扰。她擦干手，整理了一下衣襟，让那枚U盘妥帖地藏在布料之下，然后转身，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走向那片充满了婴儿啼哭、家人关切交谈声的、属于她的灯火通明。那里，有她必须守护的全部意义。而新的力量，正从遥远的北方城，朝着这片灯火，坚定地汇聚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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