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六年,冬月二十,子夜。
帐篷内炭火将熄,余温散尽。
顾云初靠在冰冷的帐篷壁上,彻骨的寒意和肺腑间的灼痛让她无法入睡。
就在意识在疲惫与痛楚的边缘沉浮时——
嗡!!!
毫无征兆地,一股冰冷而浩瀚的意念,狠狠砸入她的识海!
不,不止是她。
整个“承明界”,所有被卷入簇的修士神魂。
无论身在何方,无论正在做什么,都在这一刹那,被这股无可抗拒的力量贯穿!
顾云初猛地睁大双眼,瞳孔骤缩!
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那意念中裹挟的、海啸般涌来的画面与信息——
是直接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血淋淋的“未来”!
画面一:甲申年三月十九,北京城破。
景山老槐,一袭白衣悬于枯枝。
崇祯帝披发覆面,足跣,衣襟血书:
“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字字泣血,却又透着无边的凄惶与绝望。画面定格在那双悬空的、沾满泥污的赤足。
画面二:紫禁城易主,大顺军入京。
短暂的狂欢后,是更混乱的掠夺与内讧。
刘宗敏等大将拷掠前明百官,追赃助饷,手段酷烈。曾经庄严的殿堂沦为刑场与集市,哭声、骂声、狂笑声交织。
画面三:山海关,一片石。
李自成亲率大军与吴三桂激战正酣,忽而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地平线上,如林的白色、蓝色、红色旗帜席卷而来,铁蹄声震动地——
是身披重甲的满洲八旗!大顺军阵脚大乱,败如山倒。
吴三桂居然……跟清兵联手!引清兵入关!
画面四:扬州。
史可法困守孤城,血战十日。城破,清军主帅多铎下令“屠城”。
画面骤然化为一片血红与惨白:
十日之间,数十万生灵涂炭!街道为壅塞,河水赤红,浮尸蔽江而下。
妇女儿童哀嚎求死不得,文人雅士引颈就戮。“扬州十日”,四个滴血的大字,刻入神魂。
画面五:嘉定。
侯峒曾、黄淳耀率义民抗清。
城陷。
清军统帅李成栋下令“削鼻令”,不从者杀。随后更三度下令屠杀,史称“嘉定三屠”。
尸横遍野,烟火断绝,繁华江南水乡,沦为鬼蜮。
“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的狰狞咆哮,与无数被强行剃去头发、绝望自戕或被砍下头颅的画面交织。
画面六:江阴。
“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阎应元、陈明遇率全城死守。城破,清军屠城,幸存者仅五十三人。
画面七:更广阔的土地上。
“跑马圈地”、“投充法”、“逃人法”……无数汉民失去土地,沦为奴隶,动辄遭到残酷镇压。
剃发易服令下,无数人为保留衣冠发式而血染街头。
“文字狱”兴起,思想被禁锢,文化被阉割,华夏衣冠礼仪,几近断绝。
曾经璀璨的文明,在血与火中,被蛮横地撕扯、扭曲、覆盖……
画面八:最后的定格。
是一段冰冷、残酷、仿佛来自道本身的总结:
【甲申之变,非止一朝一代之更迭。】
【乃蛮夷入主,神州陆沉,文明几近断层之始。】
【自此,华夏脊梁屡遭重挫,气酝迷数百载。血泪斑斑,岂止扬州、嘉定?】
【此界“命”所指,非仅朱明之亡,实乃——汉统濒绝,文明浩劫!】
轰——!!!
所有画面与信息,在瞬间爆发后,又如潮水般退去。
只留下那深入骨髓的冰冷、绝望,以及那最后一段如同道裁决般的话语,在每一个修士的神魂中嗡嗡回响。
“汉统濒绝,文明浩劫!”
原来……这才是“命”真正的重量!
原来……他们要扭转的,不仅仅是明朝的覆灭,崇祯的生死。
是这场即将到来的、足以让华夏文明伤筋动骨、几近断层的……
亡下之祸!
帐篷内,死一般的寂静。
顾云初瘫坐在兽皮上,浑身冰冷,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她终于明白了。
为何问道台的试炼,时限是到“京城陷落”。
因为那之后,才是真正噩梦的开始!
崇祯殉国,或许是一个王朝悲壮的终曲。
但清军入关,剃发易服,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这才是对一个文明最残忍的屠戮与阉割!
她的眼前,仿佛还晃动着那些血淋淋的画面。
那些被屠杀的百姓,那些被焚毁的典籍,那些被强行剃去的头发,那些在绝望中为保留衣冠而自尽的士人……
守护……
她的“守护之道”,在此刻,被赋予了前所未有的、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意义。
她要守护的,不仅是崇祯,不仅是那些具体的士兵和工匠。
她要守护的,是这片土地上文明的根脉!是汉家的衣冠!是华夏的气节!
若让那“命”实现,让那蛮夷铁蹄肆意践踏,让那血腥屠刀砍向文明的脖颈……
她的“守护”,还有何意义?!
“嗬……”
一声喘息,从顾云初喉咙里溢出。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冲垮理智的悲愤与绝望。
与此同时,秦岭各处,乃至整个“承明界”内,所有接到这“道传讯”的修士,反应各异,却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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