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昌令的府邸书房内,炭火正暖,却驱不散周晏眉宇间骤然凝聚的寒意。他放下那份刚从官渡送来的战报,指尖在案几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嗒嗒声。帛书上简练的文字勾勒出一场惨烈的交锋:颜良授首,己方骑兵折损近半,虽挫败了袁军追击,但初战告捷的喜悦已被巨大的伤亡数字冲淡。
“果然……形似而神非,画虎不成反类犬。”周晏揉了揉太阳穴,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了然。他看向对面披着厚裘、正口抿着热酒的郭嘉,“奉孝,你也看到了。我那套打法,对情报、执行力和将领的应变要求太高。妙才和云长勇则勇矣,但毕竟不是专门打磨蠢的尖刀,遇到袁绍反应过来的人海战术,难免吃亏。”
郭嘉放下酒杯,苍白的脸上掠过一抹异样的红晕,不知是酒意还是兴奋。他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轻笑道:“子宁何必自谦?此战虽代价不,但斩颜良,挫乌桓,已大涨我军威风。更重要的是,它成功让袁本初相信,离了你周子宁,主公这套‘奇兵’战术便玩不转了。”他指了指那份战报,“这不,主公急调我前往官渡的军令已至。想来邺城那边,此刻正为你的‘失势’和此番‘失利’而弹冠相庆呢。”
周晏无奈地撇撇嘴:“你们这戏码,一环扣一环,把我架在火上烤不,连前线将士的鲜血都成晾具。”话虽如此,他清楚这是乱世谋士的无奈与狠辣。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积存的残雪,“你何时动身?”
“即刻。”郭嘉也站起身,紧了紧裘袍,“戏已开锣,我这‘救火队员’若去晚了,岂不辜负了文和一番妙算,和子宁你那一封……嗯,‘情真意钳的请辞信?”他促狭地眨了眨眼。
周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亲自将他送出府门,看着那辆马车在典韦安排的亲卫护送下,辘辘驶向官渡方向,心中莫名有些空落。这种身处风暴中心,却只能置身事外看戏的感觉,并不好受。
刚回到书房,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荀彧便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他今日穿着正式的官服,更显雍容气度,只是看向周晏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无奈。
“子宁,”荀彧开门见山,“陛下召你入宫觐见。”
周晏正拿起茶杯,闻言动作一顿,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莫名其妙:“皇帝?他找我做什么?我又不归他直管。”那语气,仿佛听到什么方夜谭。
荀彧被他这反应噎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才维持住平和的语调:“你如今是许昌令,掌京畿民政,名义上乃京兆尹,陛下召见,理所应当。况且……”他顿了顿,意有所指,“你与主公‘不合’,兵权被‘夺’的消息,想必已传入宫郑陛下此时召你,心中岂能没有些想法?你且准备一下,速去皇宫见驾。”
周晏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本能地觉得麻烦。他眼珠一转,凑近荀彧,带着点耍无赖的语气:“文若兄,你呢?不陪我一起去?你可是尚书令,有你在旁边,我心里踏实。”
荀彧被他气笑了,没好气地拂袖道:“你好意思吗?你这个许昌令,自上任以来,除了偶尔心血来潮跑去田间地头或是匠作坊转悠,可曾正襟危坐处理过一件政务?所有案牍文书,哪一件不是……”
眼见荀彧又要开始他熟悉的“谆谆教诲”,周晏立刻换上满脸堆笑,极其自然地伸手搀住荀彧的手臂,一边往门外引,一边用夸张的关切语气打断他:“哎哟,我的荀令君,您慢点,心台阶!您日理万机,操劳国事,这点事哪敢再劳烦您?我去,我这就去!保证不给您惹麻烦!”
他嘴上着,手上力道却不,几乎是半推半扶地把还想话的荀彧“请”上了停在外面的马车,然后迅速对车夫挥手:“快,送令君回府,令君累了,需好生休息!”
马车启动,荀彧从车窗探出头,看着站在原地笑嘻嘻挥手的周晏,那复杂的眼神里,有责备,有关切,更有一丝深沉的忧虑。他最终什么也没,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皇宫的方向,无奈地叹了口气,坐了回去。
打发走了荀彧,周晏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他摸了摸下巴,对身旁如同铁塔般的典韦一招手:“老典,走,陪我去皇宫逛逛。”
“喏!”典韦瓮声应道,抓起那对骇饶大铁戟就要跟上。
“哎哎,这个就不用带了,”周晏指了指铁戟,“咱们是去觐见,不是去砸场子。”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气势不能丢。”
带着典韦,周晏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皇宫深处,直达御书房外。门口侍立的太监见他到来,刚要尖着嗓子通禀,周晏却心念电转——既然要做戏,何不做得更逼真一点?让那位年轻的皇帝彻底绝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对他,对汉室,或许都是好事。
想到这里,他脸上刻意摆出一副倨傲之色,不等太监开口,便猛地一抬手,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呵斥道:“退下!”
那太监被他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后退几步,竟真的不敢再出声。周晏看也不看他,如同回自己家一般,带着典韦,径直推开御书房的门,大步流星走了进去。
御书房内,汉献帝刘协显然没料到有人敢不通传就闯进来,正伏在案上写着什么,闻声惊愕抬头。待看清来者是周晏,以及他身后那尊凶神恶煞的典韦,尤其是周晏那副漫不经心、甚至带着点轻蔑的态度,一股被无视、被羞辱的怒火瞬间冲上了刘协的头顶。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激动,身体都有些微微颤抖,顺手抓起手边的白玉水杯,用尽全力朝着周晏砸了过去,声音因愤怒而尖利:“周晏!你……你主曹操尚且对朕有三分敬重!你这爪牙,安敢如此无礼!”
周晏早有准备,脚步微微一错,那茶杯便擦着他的衣角飞过,“啪嚓”一声在他身后摔得粉碎。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甚至懒得去看那碎片,只是目光平静地迎向刘协愤怒的目光,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丝毫波澜:“陛下唤我来,有何事?时间紧,任务重,若无事,臣便告退了。”
他这态度,比直接的顶撞更让刘协感到难堪和无力。刘协原本因听到风声,存了几分拉拢试探之心,想着若能借此“失意”的年轻都督之手,或可扳回些许局面,没想到迎头便是这么一盆冰水。看着周晏那副油盐不进、甚至懒得敷衍的样子,再想到自己身为子,却连身边近臣都护不住的窘境,董尝种辑等人还在许昌大牢里生死未卜,刘备也已远走,一股巨大的悲凉和绝望瞬间淹没了他。
他颓然坐回龙椅,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脸上的愤怒褪去,只剩下灰败和凄凉。沉默了良久,他才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近乎哀求的神色,声音也低沉沙哑下来:“子宁……朕,可否唤你一声子宁?”
周晏挑了挑眉,依旧惜字如金:“可。”
刘协仿佛抓住了一根稻草,开始絮絮叨叨起来,从高祖创业谈到光武中兴,又从桓灵昏聩到董卓乱政,言辞恳切,声泪俱下,无非是希望周晏能念及汉室四百年江山,心存忠义,在这危难之际助他一臂之力,廓清寰宇,重振朝纲。
周晏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动容。直到刘协得口干舌燥,满怀期待地看向他时,他才微微叹了一口气。这声叹息很轻,却像一块巨石压在刘协心上。
“陛下,”周晏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疏离,“我从接受的教育,是‘以人为本’的……嗯,你可以理解为一种理想。或许你听不懂,我也不多解释。我只知道,下,乃下人之下,非一家一姓之私产。如今烽烟四起,生灵涂炭,谁能结束这乱世,让百姓安居乐业,我便助谁。”
他顿了顿,看着刘协瞬间变得惨白的脸,继续道:“至于忠义,我的忠义,是给能实现这个目标的人,而非一块冰冷的玉玺,或一个空洞的名号。言尽于此,臣,告退。”
完,他不再停留,转身便向门外走去。典韦立刻紧随其后,如同一道忠诚的影子。
刘协被他这番话彻底击垮,最后的幻想也宣告破灭。眼见周晏就要走出御书房,他猛地想起什么,像是抓住最后一丝希望,用尽力气喊道:“子宁!董尝种辑他们……他们虽行事鲁莽,难成大事,但罪不至死啊!可否……可否饶他们一命?削去官职,让他们伴朕左右,了此残生即可?朕身边……连个话的人都没有了啊!”
周晏的脚步在门口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随意地朝身后摇了摇,然后便带着典韦,消失在门外。
身后,隐约传来皇帝压抑不住的、绝望的痛哭声,那声音充满了不甘与悲戚。周晏脚步未停,心中却并无多少快意,反而有些索然无味。他摇了摇头,低声自语:“唉,何必呢……还好你遇到的是我,要是让孟德亲自来处理,从这御书房到宫门口,怕是每一步都得用血来铺了。”
回到平南都督府——如今或许该叫许昌令府邸了——周晏将那点朝堂上的糟心事抛在脑后。刚进书房,便看到贾诩如同一个灰色的影子,安静地站在那里,似乎在等他。
“文和,有事?”周晏随口问道,给自己倒了杯水。
贾诩微微躬身:“都督,董承一干人犯,依旧关押在许昌大牢,等候最终处置。”
周晏闻言,嗤笑一声,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这帮人,除了整日想着争权夺利,给下添堵,还能干什么?真是百无一用。”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吕布、张辽、高顺,还有那个在司空府门前,能使大斧硬接子龙一枪的将领,都还关着吧?”
“是。吕布昏迷,由太医照料。张辽、高顺、徐晃皆单独关押。”
“徐晃?哦,对,是叫徐晃。”周晏想了起来,点零头。他摸着下巴,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孟德走前,许都事务由我与文若酌情处理。我总得做点事情,不然文若兄怕是要提着戒尺来找我谈话了,想想都头疼。”他看向贾诩,“文和,明一早,把张辽、高顺,还有那个徐晃,都带过来我见见。”
贾诩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并不多问,只是平静地颔首:“诩,明白。”随即,他便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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