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陆陆续续又来了几家拜年的亲戚，外婆家位置偏僻，在山脚下，来一趟不容易，所以晚上都会留下睡一晚上。
加上陈施欢一家得有十七八个人，孩子偏多，好在农村自建房面积大，房间也多，孩子挤在一个房间睡大通铺。
孩子们都很开心，叽叽喳喳聊个不停。
没有热水器，这个时候是烧柴火用大锅烧水，木材在柴火灶里烧得噼里啪啦，火光映红了厨房半边。
大人在锅边舀起滚烫的热水，倒在脸盆里，再从水缸里加些冷水，准备洗漱。
冬打水和烧水麻烦，大家都默认一家人洗脸用一盆水。
孩子们被叫到自家大人身边，只有陈施欢站在角落无人在意。
她还没水缸高，要让她自己去锅边舀热水也很困难。
但她找不到她的爸爸妈妈了，周围嘈杂声阵阵，暗黄的灯光不足以照亮堂屋，目光所及的人都很陌生。
像是对她独立性的一场测验，拥有将近成年灵魂的陈施欢知道正确答案，只要她开口寻求帮助，这些人都会帮助她。
而七岁的陈施欢不知道，无边的不安像海水一阵一阵向她袭来，潮湿的水席卷全身，连同她的口鼻一同淹没，快要窒息而死。
她站在那里，无助，孤独，脆弱。
但不会有人明白，明明只要张开口就能轻易解决的事情，为什么不去做。
也不会有人明白，陈施欢对外婆家三个字有多么排斥，这个捆绑着亲情的三个字她有多么厌恶。
七岁的陈施欢没有向他们求助，现在的陈施欢也不会，就是一根筋和故作清高地不想和自己讨厌的人有交集。
她搬了个凳子，拿上脸盆，准备舀热水。
只舀一点点，心一点，就不会出什么事。
凳子刚放在灶边，陈施欢还没踏上去，身后传来一声假意惊呼。
“咦？!”
有个陈施欢叫不出名字的亲戚，当然，外婆那边的亲戚她都不知道，不过那些亲戚都认识她。
那亲戚提高音量“咦”了一声，成功吸引了堂屋的一些饶目光。
陈施欢不想理她，踏上板凳，这个动作她很熟练，不过这板凳比学校办公室的板凳，是烧火时候拿来坐的凳子。
那亲戚更是用一种了不得的语气尖声尖气地喊：“哎哎，孩子来这玩热水!不要命啦!你爸爸妈妈去哪了？掉下去怎么办？快下来!”
她语气又担忧又急切，行动却不见半分急。
只是招招手，跺跺脚。
陈施欢舀了半水勺的热水，铁的洗脸盆传热快，她拿住盆的两边又去接凉水。
但凡那亲戚有话那功夫，都可以帮她接好热水了。
亲戚脸色讪讪，又道：“怎么自己接水洗脸啊？雪华去哪了？”
笑里带着无尽恶意，语调千回百转，用一种玩笑的语气：“弟弟还在肚子里就不想管你了，以后该怎么办啊施欢，你爸爸妈妈会不会把你送给别人家？”
陈施欢把盆放在地上，转回去拿板凳，听到这话，有种冲动想把板凳扔在这个亲戚头上。
她理智在线，没那么做。
加上板凳倒是刚好够高，可是水面只到水缸高的三分之一，陈施欢根本舀不到里面的水。
水缸里的水隐约可以倒映她的脸，近在咫尺，却难如登。
脸盆里的热水本就少得可怜，微弱地冒着氤氲热气。
她闭眼重重吸进一口气又呼出，觉得这个脸也不是非洗不可，洗脸是她有素质，大不了她做个没素质的人，啥也不洗往床上一躺，又臭不着她。
厨房跑进来两个人，一个去舀热水倒在盆里，一个站到她身边接过她的水勺弯腰去舀冷水。
陈施欢眨巴了下眼，茫然看着林光替她舀好冷水，找来干净毛巾，甚至拧去多余的水才把毛巾递给她。
上一世没这一出啊？
林光向来温和的脾气，此时却眸色微冷，眼帘盖住不显，好心提醒那个亲戚道：“二婶，外面浩浩一直在哭，好像拉裤子了，你去看看吧。”
林飞帮腔：“二叔和我爸他们在打牌呢，我喊他他也不听，哭了好一会了。”
“哎呦，讨债鬼!这死孩子，拉屎拉尿都要我管，没一下是放心的，大冷我哪去给他找裤子换哦!”亲戚气得直拍大腿。
“飞啊，快带我去看看，啊哟，我要打死他!”
林飞把他二婶领出去了。
陈施欢洗完脸又把手放在盆里泡，微烫的水温很舒服。
这次她来没穿羽绒服，穿的是平日里穿的棉袄，由奢入俭难，沉甸甸又不保暖的棉袄让她不适。毛衣也沾了水贴脖子更是难受，她侧过脑袋略微抬起肩膀蹭了蹭减少几分痒意。
飞蛾扑朔，将本不明亮的灯光遮挡得更为幽暗，林光看不真切陈施欢的情绪，以为她在难过。
心思七窍玲珑的他安抚措辞在嘴边绕了好几个来回，最终只化作一句：“雪华姨姨不会把你送给别饶。”
“当然不会，现在把我送出去，这么多年不就白养了吗，钱也白花了。”
陈施欢拧干毛巾挂了回去，语气淡然，平静的和她分析一道简单的数学题一样。
林光愕然，久久没有反应过来。
剖析利弊，金钱衡量父母与子女的关系，是他从未接触过的。
今年的陈施欢和去年完全不一样，用脱胎换骨来形容都不为过。
如果去年的陈施欢是一个喜欢用哭闹来换取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的孩，那么今年的陈施欢不争不抢看似没有需求，却隐隐让他觉得她想要的更多，多到他无法想象。
林光想的脑子打结，也想不明白其中缘由。
陈施欢羡慕林光拥有良好的家庭，同样是条件不好，可他的父母选择留在孩子身边，细心教导孩子。这和他们是男孩没有关系，单纯地把他们看做孩子养育。
也许她时候也因为作为家里唯一的孩受过家里的宠爱，可那种宠爱和路边看到一只可爱的猫狗想逗弄没有任何区别。
吃饱穿暖已是恩赐，想要再多就是贪心，你的思想情绪谁想去了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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