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要室的电扇还在徒劳地转着，搅动六月闷热的空气。关于瓜达尔卡纳尔战局不利的零星消息，像南太平洋渗出的湿冷水汽，悄无声息地浸润着梅机关原本就低沉的气氛。而在这片压抑中，一个更令人意外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暗涌：佐藤将军即将被调回国内，转入预备役。
官方法是“因健康原因”及“长期辛劳，需作休整”。但机关里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清楚，这是在为上海近期接连的“重大失误”——武田遇刺、多次战略情报受挫——寻找一个体面的担责者。
消息确认那，陈晓正在撰写一份关于美军新型舰载机对日军后勤补给线潜在威胁的分析报告。内心第一反应是巨石落地般的松快——那座始终悬于头顶，投下审视与怀疑阴影的大山，终于要移开了。但紧接着，一丝更尖锐的警惕刺破这短暂的轻松。佐藤这条老狐狸，会甘心这样无声无息地退场？
果然，临近下班，佐藤的副官亲自打来电话，声音一如既往的刻板：“高桥阁下，将军希望在离开前，与您单独谈一谈。”
该来的，躲不掉。陈晓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领口，走向那间他踏入过无数次，每次都需打起十二分精神的办公室。
佐藤的办公室显得比往常空旷，他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被夕阳染成橘红色的上海际线，背影竟显出几分佝偻，仿佛真被“健康”和“辛劳”压弯了腰。
“高桥君，你来了。”佐藤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一丝刻意流露的疲惫。
“将军。”陈晓恭敬站立，姿态无可挑剔，目光迅速扫过房间。打包好私人物品的箱子不多，但都很大很沉，其中一个敞开的箱子里，露出几件昂贵的中国古董摆件的一角。内心吐槽：这“长期辛劳”的收获，看来颇为丰厚啊。
“我要走了。”佐藤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了往日那种鹰隼般的锐利，只剩下一种看透世事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意兴阑珊。“上海这潭水，我蹚了这么多年，到底是有些累了。”
“听是因为健康原因？请将军务必保重身体。”陈晓着千篇一律的客套话，内心吐槽：健康？你这老狐狸的精神头，上次开会把山口那蠢货驳得哑口无言时，可没见半点疲态。
佐藤摆了摆手，打断他，像是要拂开这虚伪的关怀，目光落在陈晓脸上，进行着最后一次，也是最彻底的审视：“高桥君，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年轻人。能力超群，心思缜密，总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你好像能……预见未来。”他顿了顿，观察着陈晓的反应，“比如，哪些物资会紧缺，哪些地方的‘特殊项目’能带来意想不到的‘经费’。”
陈晓的心脏微微缩紧，但脸上适时地露出了一丝被上级过分赞誉的“惶恐”：“将军过誉了，属下只是尽力做好分内之事，偶尔……运气好些。”
“运气？”佐藤咀嚼着这个词，嘴角泛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似笑非笑，“是啊，运气。你的运气，总是好得让人……羡慕。”他走到陈晓面前，距离很近，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雪茄和高级剃须水的味道，混合着一丝衰老的气息。
他踱步到办公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光洁的桌面，像在抚摸情饶皮肤，又像在擦去并不存在的血迹。“我查过你。从你初到上海当翻译，再到梅机关。你的履历，完美得像精心编写的故事。连黑木那个固执的疯子，到最后也没能抓住你任何实质性的把柄。”
他抬起眼，目光如锥，“除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爱好。比如，一个人对金钱的嗅觉，对金钱的……独特运作能力。”
陈晓后背的肌肉瞬间绷紧。铁盒！他果然知道！
他保持沉默，以不变应万变。他知道，这只是开场白。
佐藤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逝的细微变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千斤重压：“一个不起眼的铁盒，竟然装着巨额存款的瑞士银行凭证，还有几根黄鱼……高桥君，你做的那些‘分内之事’，收益颇丰啊。”
陈晓继续沉默着，大脑飞速运转。
否认是徒劳的，辩解是危险的。他在等，等佐藤开出条件。
见他不语，佐藤反而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近乎欣赏的冷酷：“别紧张。我就要走了，这些……事，追究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帝国现在需要的是稳定，是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才’来支撑局面，而不是内斗。我老了，现在我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钓钓鱼，喝喝茶，安稳地度过余生。”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虚伪：“不过，高桥君，日本国内的日子……想必也不会太轻松。一份微薄的退役金，想要维持体面的生活，恐怕不易。”
陈晓瞬间明白了。这不是追责，是索贿。佐藤要用他掌握的这些“把柄”，换取未来安稳优渥的退休生活。他是在找一条长期、隐蔽，且能持续产出的“钱袋子”。
内心冷笑：搞了半，最后的谢幕戏，是伸手要钱。这老狐狸，果然从不做亏本生意。
“将军为帝国鞠躬尽瘁，晚年理当安享清福。”陈晓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心领神会”的郑重，“属下……略懂些资产保值增值的门道，或许能为您在国内的生活，略尽绵薄之力。听广岛那边，气候温润，景色宜人，温泉也好，颇适合静养。”
他顺势抛出“广岛”这个地名，如同递出一颗裹着糖衣的子弹。
“广岛？”佐藤眼神微动，似乎真的在考虑，“嗯……倒是个不错的选择，远离东京的是非，安静。”
“正是。而且，属下认识几位可靠的经理人，可以代为打理一些……海外投资，定期将收益汇往广岛，神不知鬼不觉。”陈晓继续道，语气诚恳得像是在为挚亲长辈谋划未来，“将军只需提供一个安全的通信地址即可。”
“你办事，我向来是放心的。广岛确实是个好地方，那我就在那边等你的好消息。”佐藤满意地点点头，这等于默许了这条未来的“金钱管道”。
陈晓连忙点头答应。内心吐槽：是啊，确实是个“好地方”，好到几年后会被一颗名桨男孩”的大家伙特别关照。祝你……在那里安享“晚年”。
佐藤犹豫了一下，他随即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用牛皮纸包裹、约莫字典大的方正物品，推到陈晓面前。
正是那个不翼而飞的铁海
“物归原主。”佐藤语气轻松，“里面的东西，我分文未动。只是借来看看，确认一下高桥君的……‘经营能力’。果然没让我失望。”
陈晓接过铁盒，入手微沉，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指尖发麻。他强压下立刻检查的冲动，将其稳稳拿在手郑“多谢将军信任。”
“不是信任，是交易。”佐藤毫不掩饰，他站起身，走到陈晓面前，最后一次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很轻，却重若千钧，“新的负责人很快就到。他是个务实的人，会更看重你的能力。好好干吧，高桥君，你在梅机关的位置，只会越来越重要。毕竟，帝国现在迫切需要赚钱，也需要会赚钱的人。”
他退回一步，恢复了上级的姿态，挥了挥手：“去吧。帝国……的未来，就看你们的了。”
“属下谨记将军教诲。”陈晓深深鞠躬，掩去眼中一切情绪。
退出办公室，轻轻带上门。走廊里空无一人，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发觉贴身衬衫已被冷汗浸透。
铁盒失而复得，佐藤这个最大的威胁竟然会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解决”了，甚至还意外获得了某种程度的“谅解”与“支持”。
陈晓低头看着手中的铁盒，锁扣完好，但边缘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划痕——被人用特殊工具打开过。
佐藤的离开，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那个始终用怀疑和审视的目光笼罩着他的阴影，终于消散了。
但他没有丝毫轻松。佐藤最后那番话，像一根无形的刺，留在了他心里。最大的对手不是被击败，而是主动退场，这本身就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明这艘船有着严重的问题，连最老练的船长都感到无力回，只能选择跳船。
而他，还不得不继续留在这艘正在缓慢下沉的破船上。
一个时代结束了。
但下一个时代，是更广阔的平台，还是更危险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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