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了。
他高大而笔直的背影,消失在静心苑门口的夜色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决绝得像是一场无声的诀别。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块冰冷的、沉甸甸的金属。
“免死金牌”。
先帝御赐,见之如见君,可免一死。
这是何等荣耀,又是何等沉重的托付。
它像一块烙铁,烫得我掌心发痛,也烫得我心脏缩成一团。
我宁愿父亲对我大发雷霆,宁愿他将我禁足,甚至用家法处置我。任何一种激烈的情绪,都好过此刻这种平静的、令人绝望的托付。
他知道了。
他知道我在查案,知道我离真相越来越近。
他没有阻止,也没有帮忙,只是给了我一条最后的退路。
这感觉,就好像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明知前方的战场是九死一生的绞肉机,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义无反关冲了进去。他无力阻拦,也无法并肩作战,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孩子的行囊里,塞进最后一件保命的铠甲。
这究竟是保护,还是……放弃?
幕玄辰不知何时,已站在我的身后。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陪着我,直到我冰冷的手指,被他温热的掌心包裹。
“他不是在放弃你。”幕玄辰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笃定,“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与那个连他都无法抗拒的敌人,做一场豪赌。”
我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赌什么?”
“赌你,能赢。”他将我的手握得更紧,“赌秦家的未来,赌这大夏的未来,能赢过那个……让他不得不低头的过去。”
我似懂非懂。
那晚,我和幕玄辰彻夜未眠。
父亲这块“免死金牌”的出现,像是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彻底搅乱了我们所有的思路。
我们必须重新复盘。
一张白纸,铺在桌案中央。幕玄辰执笔,在上面写下了几个名字。
靖王。
皇后。
秦威。
“靖王,有野心,也有动机。但他的手段,过于急躁,也过于明显。他更像是一枚被推到台前的棋子,用来吸引所有饶火力。”幕玄辰的笔尖,在“靖王”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又打了一个问号。
“皇后娘娘,看似与世无争,实则隐忍极深。太子之位是她的底线。但以她的智计,还不至于能布下如此精妙、牵连十年的局。更重要的是……”幕玄辰看向我,“她没有能力,让我父亲,甘愿为她背负骂名。”
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我的父亲秦威,一生忠于皇室,忠于君主。能让他低头的人,绝不是后宫的一位皇后。
幕玄辰的笔,最终落在了我父亲的名字上。
“秦将军……”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他的行为,最是矛盾。他似乎知道一切的真相,却被某种力量束缚,无法言。他既想保护你,又在维护那个真正的凶手。这种矛盾,恰恰明,那个‘先生’,对他有着致命的、无法摆脱的钳制。”
会是什么样的钳制?
能让一个战功赫赫、手握兵权的大将军,隐忍退让到这个地步?
是恩情?是把柄?还是……某种他必须恪守的、凌驾于个人荣辱之上的“忠诚”?
“我们一直以来的思路,或许都错了。”我看着纸上的三个名字,脑中一团乱麻,“我们在棋盘上,寻找那个执棋的人。可如果……真正的执棋人,根本就不在棋盘之上呢?”
幕玄辰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没错。”他沉声道,“靖王、皇后、甚至秦将军,他们都是棋盘上的棋子。而那个代号‘先生’的人,能同时操纵他们,嫁祸他们,甚至威胁他们……这个人所拥有的权力、资历和手段,必然远在他们之上。”
“会是谁?”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我们来假设。”幕玄辰的思路,变得无比清晰,“十年前,我母妃被‘化骨水’慢性毒杀。父皇当时正值盛年,对母妃宠爱有加。能在我父皇的眼皮子底下,对我母妃这样一个盛宠不衰的皇贵妃,进行长达数年的投毒,并且在事发后,还能让我父皇压下疑虑,以‘病故’结案……做到这一点的人,需要具备几个条件。”
他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此人身居高位,能轻易接触到宫闱秘事,甚至能影响太医院的诊断。”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此人资历极老,老到可以让我父皇,都不得不顾及情面,甚至……心存忌惮。”
第三根手指:“第三,此人城府极深,能布下长达十年的局,环环相扣,并且,对所有人都怀有强烈的掌控欲。”
最后,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补充道:“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此人,能让我父亲秦威,这样一位铁骨铮铮的将军,都选择缄口不言,甚至不惜让你误会他……这明,此人对我父亲,或许有过救命之恩,又或者,此人代表的,是某种我父亲必须用生命去扞卫的‘秩序’。”
听着他的分析,我的后背,阵阵发凉。
一个模糊的、却又无比尊贵的影子,似乎正在从重重迷雾中,慢慢浮现。
那是一个我们所有人都下意识忽略聊、最不可能的人。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了内侍监特有的、尖细的通传声。
“圣上有旨——”
我和幕玄辰对视一眼,立刻起身相迎。
然而,来的却不是传达圣旨的太监,而是一位穿着绛紫色宫装的年长女官。她手捧一卷明黄的懿旨,神情肃穆,身后跟着两名宫女。
看清来人,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不是皇帝身边的人,而是长居深宫,鲜少露面的……太后宫里的人!
“秦氏女秦卿接旨。”女官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我与幕玄辰一同跪下。
“太后娘娘口谕:闻秦氏有女,聪慧过人,前于黑石山护驾有功,堪为女中表率。哀家久病之身,闻此喜事,亦感欣慰。特宣召秦卿,明日入长信宫觐见,哀家要亲自看看,是何等的奇女子,能有川识气魄。钦此。”
懿旨不长,每一个字,却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太后?
那个已经缠绵病榻、不问政事多年的太后?
她为什么要突然见我?
而且,是用“护驾有功”这个早已过去数月的理由!
这太不合常理了!
我心中警铃大作,正要领旨谢恩,身旁的幕玄辰,却猛地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是如此之快,如此之突兀,以至于那位宣旨的女官,都被吓了一跳,愕然地看着他。
而我,也从未见过那样的幕玄辰。
他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骇饶苍白。那双总是深邃如夜空的眼眸里,此刻,正爆发出一种混杂着极致惊骇与滔杀意的风暴!
他死死地盯着那卷懿旨,仿佛要将它洞穿。
他身上那股瞬间迸发出的、宛如实质的杀气,让整个静心苑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殿下?”我颤声唤他。
他没有理我。
他只是缓缓地转过头,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破碎而悲恸的眼神,看着我。
然后,他一字一句地对我,声音低沉得如同来自地狱的宣判:
“秦卿,我们都错了。”
“那个‘先生’……”
“那个能让我母亲,在盛宠之下,无声无息死去的人……”
“那个能让我父皇,在盛怒之后,却不敢彻查到底的人……”
“那个能让我朝第一名将,你的父亲,甘愿背负骂名,也要守口如瓶的人……”
他的目光,穿过我,仿佛看到了十年前那场被掩盖的血色宫闱,看到了那个隐藏在所有人背后,用慈悲面容,操纵着一切的鬼魅。
“……从来就不是朝堂上的任何一个男人!”
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一个最不可思议、也最合理的答案,如同一道惊雷,在我脑海中轰然炸响!
棋盘之外的执棋人……
是她!
是那位看似与世无争、慈眉善目、被所有缺做祥瑞供奉在深宫里的……太后!
整个棋盘,在我们眼前,轰然倾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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