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定十七年(1224年)的西湖,烟波依旧,画舫如织。然而在如诗如画的景致之下,临安城的权力中心正酝酿着一场改变王朝走向的暗流。史弥远站在葛岭别墅的轩窗前,目光掠过湖面,投向暮色中的皇城方向。这位执掌朝政近二十年的权相,此刻正面临着他政治生涯中最大的危机——宁宗皇帝病危,而皇嗣未定。
一、 御榻前的密谋
闰八月三日,垂拱殿内药香弥漫。宁宗赵扩已进入弥留之际,枯瘦的手无力地垂在龙榻边缘。御榻前,史弥远与杨皇后进行着决定帝国命阅对话。
\"陛下...恐不久矣。\"杨皇后声音低沉,凤目中难掩焦虑,\"沂王(赵贵和)非我所出,且素与相公不睦。若其继位,你我皆危矣。\"
史弥远面色凝重。他太清楚这位被立为皇子的赵贵和。这位年近而立的宗室子弟,不仅曾在太学公开批评他的专权,更曾当众过\"史弥远宜配琼州\"的激烈言论。一旦登基,他史弥远的下场可想而知。
\"娘娘勿忧。\"史弥远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宗室子侄中,岂无贤者?沂王既不可恃,当另择贤明。\"
事实上,这个\"贤明\"的人选早已在他的谋划之郑数月前,他就派心腹幕僚余锡秘密前往绍兴,寻访到宗室赵与莒。这个十七岁的少年沉默寡言,却颇知礼数,更重要的是,他出身寒微,在朝中全无根基,正是最理想的傀儡人选。
\"那赵与莒...\"杨皇后仍有疑虑,\"毕竟年稚,且非近支。\"
\"正因其年稚,方可雕琢;正因其疏远,方知感恩。\"史弥远意味深长地,\"娘娘若能垂帘,臣在外辅政,必保江山稳固。\"
夜色深沉,一纸矫诏从垂拱殿发出:立赵与莒为皇子,赐名赵昀。同时,原皇子赵贵和被废为济阳郡王,出居湖州。这场在皇帝弥留之际完成的废立大计,干净利落,彰显着史弥远对朝局二十年经营的深厚根基。
二、 湖上平章
新帝即位,改元宝庆,是为宋理宗。而真正的权力中心,却从皇城移到了西湖葛岭的史相别墅。
这里每日车马盈门,各地官员、将领在慈候接见,呈递的文书堆满案头。时人讽称:\"每日朝纲,尽在葛岭湖舫\"。
史弥远的专权之术,较之韩侂胄更为精妙。他不再需要平章军国事的显赫头衔,仅凭\"太师、右丞相\"的身份,就足以掌控一牵其手段可谓刚柔并济:
在朝中,他通过\"三凶\"(梁成大、李知孝、莫泽)和\"四木\"(薛极、胡榘、聂子述、赵汝述)等爪牙,广布耳目,打击异己。任何对其专权表示不满的官员,轻则贬谪,重则编管。大学博士真德秀因上疏言事被罢官,武学生华岳因议论朝政被处死,朝堂之上,万马齐喑。
在地方,他推行\"公田法\",名义上是为了平抑物价、充实国库,实则成为其党羽敛财的工具。官府以低价强购民田,致使江南无数自耕农破产,而所得利益尽入权贵囊郑
更令人诟病的是他对理学态度的转变。当初为收揽人心而推崇的理学,如今成了他排除异己的工具。凡是依附他的,无论学问人品,皆可标榜\"道学\";而稍有异议者,即便如真德秀、魏了翁这样的理学名臣,也难逃打压。
三、 湖州之变
宝庆元年(1225年)正月,被废的济王赵贵和在湖州府邸中郁郁寡欢。这个寒冷的冬夜,他突然被府外的喧哗声惊醒。
\"不好了王爷!\"管家仓皇来报,\"湖州守将潘甫、潘丙兄弟带着太湖渔民和盐贩,要拥立王爷复位!\"
赵贵和大惊失色:\"此乃灭族之祸!速速闭门!\"
然而为时已晚。潘氏兄弟因不满史弥远专权,勾结太湖盗匪,诈称奉密诏讨逆,已经控制了湖州城。他们强行闯入王府,将黄袍披在挣扎不休的赵贵和身上。
\"诸位!此事实在...\"赵贵和还想解释,却被狂热的人群拥到州衙。在刀剑威逼下,他被迫在预拟的\"即位诏书\"上用了印。
消息传到临安,史弥远震怒之余,也感到一丝兴奋——这正是一举铲除后患的良机。他立即调遣禁军,以\"平定叛乱\"为名,连夜赶往湖州。
这场闹剧般的\"起义\"不过数日即告平定。潘氏兄弟兵败被杀,而最令人扼腕的是赵贵和的结局。尽管他在整个事件中完全是被胁迫的,乱平后还主动开城迎接官军,但史弥远岂能容他?不久,朝廷\"诏令\"抵达:济王赵贵和\"突发暴疾而薨\"。
湖州之变及其后续处理,在朝野引起巨大波澜。真德秀、魏了翁等大臣纷纷上疏,请求厚待济王遗属,追究相关责任。然而这些声音在史弥远的铁腕下,终究如石沉大海。
四、 末世浮华
在史弥远的精心经营下,宝庆年间的临安城呈现出一种畸形的繁荣。御街两侧商铺林立,西湖上游船如织,瓦舍勾栏夜夜笙歌。来自海外的香料、珠宝在此集散,城内酒肆茶坊通宵达旦。
然而,在这浮华背后,是日益严峻的社会危机。史弥远为维持表面太平,采取饮鸩止渴的财政政策:大量发行新会子(纸币)导致恶性通货膨胀,盐茶专卖的苛政使私贩横行,\"公田法\"的推行更让江南民生凋敝。
更深远的影响在军事领域。为节省开支,史弥远大量裁撤边境戍军,削减将领兵权。两淮、京湖前线的防御工事年久失修,战舰朽坏,军械匮乏。当北方蒙古铁骑如日中之时,南宋的国防却在\"太平无事\"的幻梦中日渐废弛。
老将孟宗政在襄阳任上忧愤而卒,临终前上书:\"北虏虽衰,新敌方炽。若再不整军经武,恐异日之祸,有甚于靖康者。\"这封奏疏被史弥远留中不发,只批了\"妄言惑众\"四字。
五、 暮色深沉
绍定五年(1232年)的冬格外寒冷。葛岭别墅内,年过七旬的史弥远躺在病榻上,听着窗外北风的呼啸。权力的滋味他尝了大半生,此刻却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北边...有何消息?\"他嘶哑地问侍立的儿子史宇之。
\"蒙古使者又至,仍请会师灭金...\"史宇之低声回道,\"朝中议论纷纷,都这是复仇良机。\"
史弥远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告诉他们...就老夫病重,不便见客。蒙古之事...容后再议。\"
他太清楚了,一旦开启战端,现有的权力格局必将打破。什么中兴大业、恢复故土,都比不上手中的权柄来得实在。只要他活着一日,这朝廷就必须维持现状。
然而,历史的洪流岂是个人所能阻挡?在他专权的这二十多年里,蒙古已崛起为横跨欧亚的庞大帝国,金国在垂死挣扎,而南宋则在虚假的太平中耗尽了最后的力量。
窗外,暮色笼罩西湖,远山如黛,近水含烟。这江南的精致与妩媚,还能维系多久?史弥远不知道,也不愿去想。他缓缓闭上眼睛,继续做他的\"湖上平章\"之梦。
而在北方,蒙古大汗窝阔台已决意发动灭金之役,派遣使者王楫再次来到临安,提出联手灭金的建议。这一次,南宋朝廷将作出怎样的抉择?历史的车轮,正朝着一个既定的悲剧方向滚滚向前。
(第八卷 第六章 终)
喜欢风雅宋朝请大家收藏:(m.183xs.com)风雅宋朝183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