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的事情尘埃落定，与王家的合伙生意也敲定了大方向，杨家院仿佛一下子从惊涛骇浪中驶入了相对平静的水域。然而，对于舒玉这个管家婆来，烦恼从来不会真正消失，只会从一个换成另一个。
眼下最让她抓心挠肝的，就是老宅院里那间心心念念的“现代化”卫生间！
山上的窑场运转顺利，院的整体结构和新盘的火炕也早已完工，连老宅赵师傅带着徒弟们做的那些精细木工活——门窗、家具——也都陆续安装到位。可唯独那间被舒玉寄予厚望的净房，卡在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瓷砖粘贴。
光滑如镜的白色瓷砖安静地堆在墙角，特制的、带有凹槽的下水管道也已铺设完毕，甚至舒玉画图设计的那个木制马桶雏形和简易淋浴装置都已做好，只等着瓷砖上墙、地面铺贴，便能宣告大功告成。
可赵师傅试遍了手头能找到的所有黏合材料——糯米浆混合石灰、猪血混合桐油石灰、甚至是加涟清的土法“水泥”，都无法将那片片光滑沉重的瓷砖牢牢地固定在墙面和地面上。不是粘不住往下掉，就是干了之后开裂空鼓，轻轻一敲便“哐哐”作响，气得赵师傅这几日嘴角都起了燎泡。
这日，赵师傅带着徒弟们将老宅最后一点木工活做完，算是正式交了这边的工。他收拾好工具，看着那间依旧“素面朝”、只有管道和木框架的净房，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满脸都是不甘和遗憾。
他蹲在墙角，拿起一块巴掌大的白色瓷砖，用手指摩挲着那冰凉光滑的釉面，叹了口气，对一旁托着腮、同样愁眉苦脸的舒玉道：
“东家，这瓷砖……实在是好东西，光洁美观，若是能用上，这净房怕是比县太爷家的还气派！可老汉我手艺不精，实在想不出能用什么把它牢牢粘住……唉！”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
“东家，这块瓷砖，能不能让老汉我带回去？我认识几个老匠人，见多识广，或许……他们能琢磨出点什么法子来。”
舒玉正为这事儿发愁，闻言立刻点头如捣蒜：
“赵师傅您尽管拿去！多带几块也行！只要能想出办法，花多少钱都行！”
赵师傅却只心地揣了那一块瓷砖，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郑重道：
“一块就够了。姐放心，老汉我定会尽力琢磨。若是……若是姐这边自己先想到了什么好法子，或者找到了合用的材料，务必、务必派人去县城西市街角的‘赵氏木工坊’给我捎个信儿！我立刻就来！”
看着赵师傅那执着又带着点不甘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舒玉只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连经验丰富的赵师傅都没辙，这粘结剂的问题，难道真要难死她这个“穿越人士”？
她回到院里，一屁股坐在马扎上，对着那堆瓷砖开始冥思苦想。水泥的配方她只知道个大概，具体比例、烧制温度一概不知。树胶？树脂？这个季节哪里去找？而且粘合强度和耐水性也未知……
家伙愁得连最爱吃的阿奶牌鸡炖蘑菇都有些食不知味了。
接下来的好几，舒玉像是着了魔一般，整窝在东厢房，拿着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试图回忆前世零星半点的化学知识，或者指挥着顾九、石磊等人找来各种奇奇怪怪的材料进行试验。柴房更是成了她的“化学实验室”，今熬一锅黏糊糊的不知名树皮汁液，明又混合一堆颜色可疑的粉末，弄得灶房里整弥漫着各种古怪气味，周婆子进去抱柴都得先捂着鼻子。
颜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自从和王家敲定了合伙开铺子的大事，颜氏心里就跟揣了团火似的，又是兴奋又是忐忑。兴奋的是自家孙女这么有本事，能跟县丞家合伙做买卖；忐忑的是，这铺子听起来花样繁多，核心的吃食饮子可都指着玉儿那丫头呢！这要是拿不出新方子来，或者方子不够好，到时候铺子开起来却没人光顾，那得多丢人？王家那边可怎么交代？
她眼巴巴地等了好几，就盼着舒玉能像之前琢磨西红柿酱、双皮奶那样，一头扎进灶房里鼓捣出点新花样来。可左等右等，别新点心了，连舒玉的人影都少见！那丫头整不是窝在屋里对着一块破瓷片发呆，就是跑去老宅那间光秃秃的净房里比比划划，嘴里还念念有词，什么“摩擦力”、“附着力”……听得人云里雾里。
“这死妮子！是不是忘了正事儿了？”
颜氏心里跟猫抓似的，几次想开口把孙女从那些瓶瓶罐罐里拎出来，都被杨老爹用眼神制止了。
杨老爹倒是稳坐钓鱼台，吧嗒着旱烟，眼皮都没抬：
“急啥？玉儿心里有数。该弄的时候，她自然就去弄了。你催她，反而扰了她思路。”
“我能不急吗？！”
颜氏拔高了声音，“那铺子听着就悬乎，全指着她的新方子撑场面呢！这要是到时候拿不出来……哎呦，我都不敢想！”
她越越气，叉着腰在堂屋里转了两圈，最后像是赌气般，一跺脚，嘟囔道：
“罢了罢了！反正那是那死妮子自己的买卖！我这个老太婆操的哪门子闲心！赚了赔了都是她的事儿！我不管了！”
着，气哼哼地一甩手，转身就往作坊去了，脚步踩得咚咚响，仿佛要把心里的焦急和不满都踩进地里去。
杨老爹看着老妻那口是心非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清楚，老婆子这是担心孙女，又怕给孙女压力，只能自己生闷气。
而被颜氏念叨的舒玉，此刻正处在“科驯的关键瓶颈期，完全没察觉到阿奶的焦灼。她的脑袋里装的都是二氧化硅、氧化钙、粘土烧结温度这些对她而言如同书般的名词，哪里还分得出心思去想点心方子？
好在，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空间里，依旧是那副生机勃勃、灵气充盈的景象。泉眼汩汩，黑土地里的作物长势惊人。舒玉刚一现身，就听到一阵哀嚎。
“啊啊啊——爱同学！时间流速！调到最慢！我要睡他个三三夜！不，睡到荒地老！”
只见王霜毫无形象地瘫在泉眼边的草地上，四肢大张，眼睛底下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整个人像是一条被晒干的咸鱼，连动弹一下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舒婷吓了一跳，连忙喊了一声：“霜总！你怎么了？被吸干精气神了？”
王霜有气无力地抬起一只手指了指（空间的光源方向），声音沙哑：
“我娘，我娘她疯了……从你家回来之后，就跟打了鸡血一样！”
她翻了个身，哭丧着脸诉苦：
“选址、谈价钱、找工匠改造铺面、招人……我的啊！事情多得能堆成山！我上辈子就是个普通社畜，哪干过这个啊！这几我写得手都快断了，脑子也成浆糊了！”
她正抱怨着，目光无意间扫过泉眼旁边放着的一叠整整齐齐、用线装订好的册子。册子封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伙计培训手册》、《服务流程规范》、《奖惩条例》等等。
王霜愣了一下，挣扎着爬过去，拿起最上面一本《培训手册》翻看起来。只见里面条理清晰，从伙计的仪容仪表、言行举止，到如何接待不同身份的客人，如何介绍商品，如何处理客人投诉，甚至遇到突发情况该如何应对……都写得明明白白，细致入微！比她之前抓耳挠腮憋出来的那些零碎想法，不知道要专业了多少倍！
她又拿起另外几本，越看眼睛瞪得越大，脸上的疲惫被巨大的惊喜所取代。
“这……这是谁做的？！太牛了！简直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不，是救我于水火的活菩萨啊！”王霜激动得声音都变流。
这时，舒婷飞快驾驶着她心爱的铁牛，“突突突”地从作物区那边开了过来。她从铁牛上跳下来，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红晕：
“我看你这几太累了，进空间就是睡觉，我就……我就试着把我能想到的，关于服务和管理的东西整理了一下，也不知道对不对，能不能帮上忙……”
原来，舒婷看着舒玉和王霜都在为各自的事情忙碌，自己顶着这个“奶团子”身子实在帮不上什么实际的忙，心里也有些着急。她想起自己前世作为律师，接触过不少商业合同和企业管理规范，便试着结合这个时代的实际情况，将自己能想到的、适用于“闲趣阁”这种高端服务场所的规章制度、培训内容整理了出来。
她人力微，做不了体力活，但动动笔头、梳理条文正是她的强项。
“帮上忙？！何止是帮上忙！”
王霜一把抱住舒婷，激动得差点哭出来，用力揉着她软乎乎的头发，
“婷子！你简直是使！是神仙！救了我的狗命啊！有了这些东西，我能省多少事儿！我娘再催我，我也有东西交差了！呜呜呜……爱死你了！”
她这夸张的反应把舒婷逗得咯咯直笑，也回抱住她：“能帮到你我也很开心！”
两人坐在泉眼边，舒婷拿出薯片和地香泡儿加灵泉水自制的饮料“款待”王霜。王霜一边咔嚓咔嚓地吃着薯片，一边大倒苦水：
“婷子你是不知道，我娘从你们家回去之后，就跟打了鸡血一样！铺面还没完全定下来呢，就已经开始张罗着找绣娘、找银匠、培训侍女了！恨不得铺子明就能开张营业！
在我耳边念叨，‘霜儿啊，图样画得怎么样了？’
‘霜儿啊，规矩章程拟好了没有？’
‘霜儿啊，咱们得抓紧啊！’
我的，我感觉我快被催熟了！”
舒婷听着，同情地眨巴着大眼睛，递过去一片最大的薯片：“霜总，辛苦了。”
王霜泄愤似的用力嚼着薯片，无奈地摇摇头：
“没办法，谁让她是我娘呢！而且……看她那么有干劲，我也挺高心。就是这进度……唉！”
她叹了口气，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抓住舒婷的手，急切地叮嘱道：
“对了婷子！你记得告诉玉儿，让她有空多熬点那个地香泡儿的果酱！我娘尝过之后就念念不忘，那个味道又特别又开胃，肯定好卖！
让她多存点在空间里，我怕到时候铺子开起来，用量大，临时熬制来不及！”
舒婷用力点头，脑袋点得像鸡啄米：“嗯嗯！我记住啦！等姐姐进来我就告诉她！”
王霜交代完，感觉心里一块石头落霖，又抱着规章制度啃了一会儿，感觉精神恢复了不少。她伸了个懒腰，感受着空间里舒缓的时间流速，真想就这么一直待下去。
跟舒婷吐槽了一会儿她娘是如何“丧心病狂”地催促进度，恨不得把她一个人掰成八瓣用。正得起劲，她忽然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对着空气（实则是对空间外的现实感知）摆了摆手：：
“唉，我娘又来催魂了！我得回去了！”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经逐渐变淡，迅速消失在空间里。
舒婷看着王霜消失的地方，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她能感觉到王霜真的很累，但也很充实、很兴奋。
她转身哼着不成调的歌，再次爬上了她心爱的铁牛，“突突突”地朝着远处那片金灿灿的麦田驶去。收获的喜悦总是能让人心情愉悦。
开着车，她的脑袋瓜也没闲着，目光瞥见旁边地里那些红得发亮、果实累累的西红柿，心里琢磨着：嗯，这一茬西红柿长得真好，又大又红，晚上等姐姐和霜姐姐都有空的时候，得叫她们一起进来摘了，不然熟过头就可惜了。还可以再熬些番茄酱……
空间里，时光静好，一切都显得那么安宁，那么寻常。
忙碌的舒玉和舒婷还不知道，对杨家而言，这看似平静的一藏着多少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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