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大家兴致都高，尤其是孩子们，秦瑶和安禾扒在车窗边，叽叽喳喳个不停。
溪月被阿土娘抱在怀里，只露出一张白嫩圆润的脸，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
而且对马蹄声和车轮声适应良好，甚至还在颠簸中打了个哈欠，最后在阿土娘温暖的怀抱里睡着了。
然而，行至中午，队伍在一处脚店停下歇脚，麻烦便来了。
炊烟袅袅升起，饭食香气飘散开来。
阿土娘估摸着时辰，溪月该饿了，便从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棉套里取出一个陶罐，里面是早上出发前岩桑刚挤的，煮沸后一直用热水温着的羊奶。
她试了试温度，刚刚好，便熟练地拿出木勺，准备喂给宝贝孙女。
谁知，一向乖巧的溪月今日却一反常态。
她扭着脑袋，黑葡萄似的眼睛在周围的人群里逡巡，从笑眯眯的隋安儿看到正在帮忙搬东西的秦阳，又从蹲在地上研究石子的秦瑶看到正和刘昌话的秦玥……
她看了一圈，没找到想找的身影，嘴一瘪，毫无预兆地，“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这哭声不是平日撒娇似的哼唧，而是充满了委屈和伤心，声音洪亮。
眼泪更是决堤般涌出，圆鼓鼓的脸颊上，竟然同时滑下了四颗泪珠，颗颗饱满，可见是真伤心了。
苏秀音正指挥着仆妇摆放碗筷，听到这震的哭声，心一下子就软了，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凑过来，柔声哄道：
“哎哟，我们溪月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饿坏了？快别哭了，苏奶奶喂你喝奶。”
她以为是羊奶不合胃口，又问阿土娘。
“嫂子，是不是这羊奶她喝不惯？要不要试试弄点米汤？”
阿土娘也是一脸心疼，把溪月搂得更紧些，轻轻摇晃着，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对苏秀音解释道：
“不应该呀，这羊是岩桑特意挑的最好母羊，专门养着给溪月喝奶的。”
“有时银花忙寨子里的事，阿土独自带她回家，饿了也是喝这羊奶，每次都乖乖的，从没闹过。”
她这话本是无心，只是想明羊奶没问题。
可话音未落，怀里的溪月哭声骤然一顿，她抬起泪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阿土娘，嘴委屈地扁着，仿佛在确认什么。
众人一下子都明白了。
阿土娘心里咯噔一下，让溪月面对面坐在自己膝盖上，然后清晰地、慢慢地了两个字：
“阿——土——”
溪月的反应几乎是立刻的。
她的脑袋猛地转向四周，更加仔细地搜寻，目光扫过每一个大饶脸，尤其是男人们的脸。
当再一次确认那个熟悉的身影不在时，刚才那片刻的停顿仿佛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更大的悲伤席卷而来。
她张开嘴，比之前更加响亮、更加委屈地嚎啕起来，胸脯剧烈起伏，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那架势，仿佛被全下抛弃了一般。
岩桑原本在帮着检查马匹，听到孙女哭得如此撕心裂肺，几步就跨了过来。
看着溪月哭得涨红的脸，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可怜极了，岩桑的眼眶瞬间就红了，鼻头发酸，自己也要忍不住落下泪来。
他再顾不上其他，当机立断，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
“不行！不能让我大孙女这么哭！我带她回去！回石城！”
阿土娘一听，也有些慌了神，下意识道：“我跟你一起……”
岩桑却摆摆手，语气异常坚决：“不用！你跟着去弥州，好好玩，我一个人带溪月回去就校我自己的孙女，我还照顾不好吗？”
众人见他心意已决，也知道溪月这状况，强行带走只怕真要哭出毛病来，便不再劝阻。
刘昌连忙指挥仆人，从拉行李的马车队里腾挪出一匹温顺稳健的马来。
又将溪月的尿布、换洗衣裳等一应物品，仔细打包好，挂在马鞍两侧。
岩桑心翼翼地从阿土娘怀里接过哭得直打嗝的溪月。
他用背带，将溪月牢牢地绑在自己宽阔温暖的胸前。
阿土娘拿了一块柔软厚实的大布巾，将溪月连头带身子轻轻裹住，只留一条缝透气，确保一丝冷风也吹不到她的宝贝孙女。
一切准备妥当，岩桑翻身上马。
他不敢骑快，害怕颠簸到怀里的娇娃娃，只让马儿迈着舒缓的步，嘚嘚嘚地，朝着来路返回。
来也奇，自打被岩桑背在胸前，上了马背，随着马儿规律的轻晃，溪月的哭声竟渐渐了下去，变成了声的抽噎。
她似乎明白，阿普这是要带她回家找阿爸了。
岩桑骑着马走了一段路，感觉风向变了，风势也了些，他心翼翼地掀开布巾一角，低头看去，正对上溪月仰起的脸。
家伙哭得眼睛红肿，像两个桃子，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但此刻，她正睁着那双清澈乌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岩桑，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一点点刚刚平息的委屈。
岩桑被这眼神看得心都要化了，所有的担忧和匆忙都化为了满腔的慈爱。
他粗糙的手指极轻地拂去孙女脸上的泪痕，低沉的嗓音带着笑意，喃喃道：
“东西，还算有良心，知道想爹了。不枉费我儿子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揣在怀里带这么大。”
马蹄声单调，路途显得有些漫长。
岩桑怕溪月无聊，便清了清嗓子，哼唱起了山歌。
他的嗓音不算优美，甚至有些沙哑，但歌声里充满了辽阔山野的气息和深沉的情福
悠扬的调子在空旷的官道上回荡。
起初，溪月只是安静地听着，渐渐地，她似乎被这旋律安抚了，也开始咿咿呀呀地发出些无意义的音节，脑袋随着岩桑唱歌的节奏一点一点，像是在努力附和。
岩桑听到怀里传来的细声音，唱得更加起劲了。
一老一少，一个苍凉浑厚，一个稚嫩模糊，在这归家的路上，构成了一幅温馨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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