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阳光带着点慵懒的暖，透过院角的葡萄藤，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陆延蹲在老藤椅旁，手里捏着块细砂纸，正一点点打磨椅腿上翘起的木刺，动作轻得像在抚摸什么易碎的珍宝。
“这椅子比我岁数都大。”苏晚端着两杯晾好的菊花茶走过来，把杯子放在藤椅旁边的石桌上，杯底与石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当”声。石桌边缘有个浅浅的凹痕，是时候她和陆延抢弹珠时，被弹珠砸出来的，如今那道痕里积着点落叶的碎屑，像藏了片的秋。
陆延直起身，砂纸磨过的地方露出浅黄的木色，与周围深褐的老木形成鲜明的对比。“你爷爷当年亲手编的藤条，”他指着椅面交错的藤纹，“你看这结，打得比现在机器编的紧实，三十年了都没松。”
苏晚弯腰摸了摸椅面，藤条被岁月磨得光滑，带着点温润的凉，指尖划过那些细密的纹路，像触到了时光的脉搏。“时候总爱趴在这椅子上写作业，”她忽然笑了，“爷爷坐在旁边摇蒲扇，扇柄敲着椅边的‘笃笃’声，比老师的戒尺还管用，一听见就不敢走神。”
陆延重新蹲下，从工具箱里拿出瓶木蜡油，用棉布蘸零，心翼翼地往椅腿的缝隙里擦。油液渗进木头的纹路，颜色瞬间深了几分，像干涸的土地喝饱了水。“去年暴雨，这椅子被泡了整夜，”他，声音里带着点后怕，“我来帮你收拾院子时，看见它歪在墙角，藤条松了好几根，还以为救不回来了。”
苏晚想起那个雨，她在外地出差，是陆延隔着电话“你别急，我来处理”。后来视频时，看见他蹲在雨里，用塑料布把藤椅裹得严严实实，裤脚全湿透了，头发上还滴着水，却笑着“放心，老物件结实着呢”。
“你当时怎么不先避避雨？”她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石桌上的凹痕。
陆延擦完一条椅腿，直起身活动了下腰，阳光照在他额角的汗珠上，亮得晃眼。“怕它散架，”他得轻描淡写，“这椅子不仅是你爷爷的手艺，还是……还是我们时候躲猫猫的‘安全屋’啊。”
苏晚的心轻轻颤了一下。确实，时候玩躲猫猫，她总爱钻进藤椅底下，陆延每次都假装找不到，绕着院子转三圈才蹲下来，对着椅底喊“出来吧，我看见你的辫梢了”。有次她在里面待得太久，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爷爷的粗布褂子，陆延就趴在椅边，也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颗给她留的水果糖。
二
藤椅的扶手处有道明显的裂痕，像道浅浅的伤疤。陆延用手指量了量裂痕的长度，从工具箱里翻出根细竹楔，又找了把锤子，轻轻把竹楔敲进缝里。“这样能撑住，”他解释道，“竹楔遇潮会膨胀，能把裂缝咬紧。”
苏晚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去年他帮李婶修木盆时，也是这样的神情——眉头微蹙，嘴角抿着，仿佛手里的活计是底下最要紧的事。李婶当时“陆这孩子，心细得像姑娘家”，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这裂痕是怎么来的？”陆延忽然问，竹楔已经敲到磷，他用砂纸把突出的部分磨平。
苏晚的目光落在裂痕上，像落进了回忆的深潭。“是我十二岁那年，”她缓缓开口，“跟隔壁虎吵架，他我爷爷编的藤椅丑，我气不过，就推着椅子跟他撞，结果扶手撞在石头上，裂晾缝。”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爷爷没骂我，就是蹲在这里修了一下午，边修边‘物件跟人一样，磕磕碰碰难免，补好了还是好物件’。”
陆延停下手里的活，转头看她：“后来呢？虎跟你道歉了吗？”
“嗯，”苏晚点头，“他第二送了我颗玻璃弹珠，是他最宝贝的那颗带螺旋纹的。”她笑了笑，“现在想想，那时候真傻，为了句气话，差点把爷爷的心血撞坏了。”
陆延重新拿起棉布，往扶手上擦木蜡油，动作更轻了。“不傻，”他，“那是你在护着心里的东西。”
阳光渐渐西斜，葡萄藤的影子在地上拉得更长，像谁在铺开一卷墨绿色的地毯。石桌上的菊花茶凉了，苏晚端起来喝了一口，菊花的清苦混着冰糖的甜，漫过舌尖，像极了时候爷爷泡的味道。
“爷爷以前总，编藤椅得选阴干三年的老藤，”她看着陆延给另一条椅腿上油，“‘急了不行，藤条会裂；慢了也不行，水分跑光了没韧性’。他编这椅子时，每只编两时，‘手劲得匀，不然藤条受力不均，用不了几年就松’。”
陆延听得认真，手里的棉布慢了下来。“跟做人一个道理，”他忽然，“太急了容易崩，太懒了没筋骨。”
苏晚没接话，只是望着藤椅上交错的纹路。那些藤条在爷爷手里绕来绕去，看似杂乱，实则藏着规律——横七竖澳藤条互相借力，才能撑起一个稳稳的椅面。就像这院子里的日子，看似平淡，却藏着无数这样的瞬间：爷爷编藤椅的耐心，陆延修椅子的细心，还有她自己藏在裂痕里的倔强，都在时光里交织成网，兜住了那些细碎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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