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着装满物件的担子往家走时，日头已偏西，把影子拉得老长。筐里的靛蓝布头被风吹得掀起一角，露出底下张屠户给的猪脆骨，油光闪闪的，混着腌萝卜的酱香，在风里缠成一团暖乎乎的味。
“阳哥，糖兔子化了！”虎举着手里的糖人，指尖沾着黏糊糊的糖浆，急得直跺脚。陈阳放下担子，从筐里翻出王婶给的腌萝卜，用干净的菜叶包了一块递过去：“先吃这个解解腻，到家给你用温水洗洗手。”
虎含着腌萝卜，酸得眯起眼睛，却舍不得吐：“比城里买的糖果好吃。”陈阳笑着揉了揉他的头，目光落在筐角的半盒鞋钉上——老马这鞋钉是他年轻时在县城铁铺打的，用了三十年还锋利，换把栗子干当谢礼，其实是怕他年轻人在外头吃亏，特意给的。
路过溪边时，陈阳蹲下身洗手，看见水里飘着片梧桐叶，黄得透亮。他想起赵姨给的靛蓝布头，突然有了主意，把布头撕成块，裹在梧桐叶上，用鞋钉轻轻固定住，递给虎：“拿着玩，像不像旗子？”
虎举着“旗子”在溪边跑，布头被风吹得猎猎响，鞋钉在阳光下闪着光。陈阳望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筐里的物件：脆骨是邻里的热肠，布头是长辈的惦念，鞋钉是岁月的实在……这些用干货换来的东西，哪是物件，分明是日子里的余温，揣在怀里，暖得能焐热整个秋冬。
快到村口时，李奶奶挎着竹篮在老槐树下等，篮子里是刚蒸好的红薯，热气腾腾的。“换了啥好东西？”她掀开筐盖瞅了瞅，拿起那块靛蓝布头摸了摸，“这布扎实，给虎做个护膝，冬跑起来不冻腿。”
陈阳把红薯分给虎一半，自己捧着啃着，甜丝丝的暖意从喉咙淌到心里。“奶奶，明儿我把栗子干给您送点，配您泡的枣茶正好。”李奶奶笑了，皱纹里盛着夕阳的光：“不用送，明儿我蒸南瓜饼，你带着虎来吃就是。”
筐里的物件在暮色里渐渐模糊了颜色，只剩腌萝卜的酸、脆骨的香、布头的软，混着红薯的甜，在空气里酿出一种踏实的味道。陈阳知道，这些从集上换来的余温，会像檐下晒着的干货一样，慢慢融进往后的日子里，让每一顿饭、每一件衣裳，都带着人情的暖。
黑透时，陈阳才把虎送回家。巷子里的灯笼一盏盏亮起来，昏黄的光透过纸罩洒在青石板上，映着两人拉长的影子。
“阳哥，明还去集上不？”虎扒着门框问，嘴里还叼着块没吃完的南瓜干，是白用栗子干从张婶那儿换的。
“不去啦，”陈阳揉了揉他的头发，灯笼的光落在虎沾着糖渣的嘴角，“家里的干货换得差不多了，该给你娘留些过冬。”
虎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个布包塞给他：“娘让我给你的，是用你换的脆骨炖的酱，可香了。”布包沉甸甸的，还带着余温，油星把布面浸出了深色的印子。
陈阳揣着布包往家走，路过老槐树时，看见李奶奶还在灯下缝东西。她的老花镜滑到鼻尖上，手里拿着那块靛蓝布头，正一针一线地纳护膝，线脚歪歪扭扭，却缝得紧实。
“奶奶咋还没睡？”陈阳走过去，帮她把灯挑亮些。灯芯“噼啪”爆了个火星，把她的白发照得更清楚了。
“这护膝得赶在变前做好，”李奶奶抬头看他，眼里的光比灯光还暖，“你看这布，靛蓝的，耐脏，虎跑起来也显眼，不容易摔着。”
陈阳蹲在旁边看她缝活，指尖摸着布包上的油印，忽然想起白在集上的光景。王婶换腌萝卜时多添的那勺辣椒油，老李叔给鞋钉时偷偷塞的半袋炒花生，还有赵姨扯布头时特意留的宽边……这些藏在交环里的细碎好意，像灯笼的光，一点点把夜照得暖起来。
“对了，”李奶奶忽然停下针，从兜里摸出个纸包，“下午你张叔来送菜，这是他儿子从城里带的糖，给虎的。”纸包里是水果糖，透明的糖纸在灯光下闪着彩光，像时候见过的萤火虫。
陈阳把糖纸剥开，塞进嘴里一颗，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散开时，他忽然明白，这些日子里的交换从不是等价的算计，是你给我一把栗子，我记着你爱吃辣；你送我块布头，我想着你家娃怕冷。就像檐下的灯，一盏亮了，总能照着另一盏也慢慢亮起来。
李奶奶把缝好的护膝递给陈阳，针脚虽然歪，却在膝盖处特意加了层厚布。“明儿给虎送去，告诉他别总疯跑，凉了容易磕着。”
陈阳应着，把护膝心折好，揣进怀里——那里还躺着虎娘给的酱肉包，和李奶奶给的水果糖，三样东西挤在一起，把胸口焐得滚烫。
灯笼在风里轻轻晃，陈阳踩着灯光往家走，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把这些日子里攒下的暖意，都织成了一条柔软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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