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404寝室的纱窗时，林枫正趴在书桌前核对最后一张收据。
他的右眼皮从凌晨三点开始跳，现在像被细线扯着，连带着太阳穴突突作痛——昨晚收摊后他只眯了两时，雨水浸透的运动鞋还堆在墙角，带着股潮乎乎的草叶味。
\"嘶......\"他捏着计算器的手顿住，屏幕上的数字刺得眼睛发酸。
总收入两万一千八百七十六元，减去王老李的食材成本、陈默新买的直播补光灯、赵子轩印\"江湖密信\"的铜版纸，再扣掉被宿管阿姨罚的五十块违规用电费——最终净赚五千九百三十二块七毛。
\"靠。\"他无意识地咬了咬笔杆，笔帽在齿痕里陷出个坑。
赎回老周昨暂扣的收款机需要三千，下周的摊位费要两千，张野王老李今早打电话猪脆骨要涨价，得先囤五百块的货......算下来，账上这点钱连填第一个窟窿都不够。
\"叮——\"手机在桌角震动，是赵子轩的语音。
林枫划开，里面炸出声线：\"哥几个快来操场南门！
那帮孙子把咱们'404江湖栈'的招牌都抄去了！\"
他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响。
张野正抱着个搪瓷缸灌豆浆，被吓了一跳，豆浆顺着下巴滴在运动裤上：\"师父？\"
\"有人仿冒咱们的摊。\"林枫抓过外套，余光瞥见陈默正对着电脑皱眉——屏幕上是某短视频平台，\"404分舵\"的标题下，个戴金链子的男生举着张皱巴巴的\"密信\"：\"代写情话卡，十块钱一封，保证比404的还感人！\"
\"我就那破纸不该放外面！\"赵子轩的大嗓门从楼道飘进来，他踹开寝室门，t恤前襟沾着油渍，\"那孙子卖的臭豆腐臭得能熏死苍蝇，还非用的是咱们'江湖秘料'！
刚才有姑娘找我要法，吃了他的豆腐拉肚——\"
\"先别急。\"林枫按住他肩膀，指尖触到对方发烫的皮肤。
赵子轩最近总自己\"情圣要接地气\"，往摊前凑，晒得脖子泛红，此刻正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耳朵尖都红透了。
\"老周今早发消息了。\"林枫点开手机，屏幕上是条未读短信：\"昨晚直播上了本地新闻，区里要查学生违规经商。\"他把手机转向众人，张野凑过来，喉结动了动：\"师父，咱们......算违规吗？\"
\"摆摊没备案，直播没挂经营许可，肯定算。\"陈默推了推眼镜，键盘敲得噼啪响，\"我刚查了《青州夜市管理条例》第三章第十二条，学生勤工俭学需通过学校或街道备案......\"
\"备个屁案！\"赵子轩一拳砸在桌上，塑料水杯跳起来，\"咱们昨晚帮王老李卖光了半头猪，帮阿婆清空了卤味桶，现在倒成违规的了？\"
\"因为影响太大了。\"林枫摸了摸后颈，那里还留着雨水浸泡的酸痒。
昨晚直播时他没敢细看弹幕，现在回想起来，满屏都是\"学生创业\"、\"青春热血\"，可热度从来都是双刃剑——他太清楚，当一件事从\"打闹\"变成\"现象\"，就会有人举着尺子来量。
楼道里传来脚步声，是老周。
他穿着藏蓝制服，警帽夹在腋下，皮鞋在瓷砖上敲出清脆的响：\"林同学，跟我去趟摊位。\"
雨虽然停了，地面还汪着水洼。
林枫跟着老周走到操场南门，远远就看见他们的LEd灯牌被摘了，收款机装在执法箱里。
旁边\"404分舵\"的红布招牌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用马克笔写的\"招加盟，学费五千\"。
\"未备案直播销售。\"老周翻开记录本，钢笔尖悬在纸页上，\"按规定得暂扣设备。\"
林枫没话，从帆布袋里抽出份文件。
纸张边缘有点卷，是昨晚他蹲在寝室厕所用吹风机吹干的——当时赵子轩举着台灯给他照着，张野守在门口防宿管，陈默帮他校对格式。
\"《青州夜市青年摊主联合倡议书》。\"老周念标题，抬头时眉峰动了动，\"你们想搞自治？\"
\"不是自治。\"林枫弯腰把被风吹乱的倡议书页角抚平，\"是想立规矩。
消防通道留口、垃圾半时清一次、直播内容不夸大......这些我们昨晚和王老李他们商量过了，十个摊主签了名。\"
老周翻到最后一页，密密麻麻的签名里，王老李的名字最显眼，字迹像老树根似的虬结。
他合上文件，钢笔在封皮上敲了两下：\"想法不错，可谁当这个代表？
出了事谁担责？\"
\"我。\"
风掀起林枫的衣角，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从到大，他最怕的就是\"担责\"——时候帮同桌藏手机被老师抓，他能紧张得吐；上高中替班长送情书被拒绝，他躲在楼梯间半时不敢出来。
可此刻，他望着不远处自己和室友搭的棚子，棚顶还挂着昨晚没摘的星星灯，突然就不害怕了。
\"我来当代表。\"他重复，\"如果因为我们的规矩没立好出了问题，我负责。\"
老周盯着他看了会儿，突然笑了：\"行，我给你一晚上。\"他指了指执法箱，\"设备先扣着，明早九点来中队领。\"
当晚的404寝室像个战场。
陈默的电脑开着三个窗口，分别是区块链存证教程、电子签名协议和《个体工商户登记管理办法》；赵子轩趴在地上，用马克笔在泡沫板上画\"诚信承诺墙\"的模板，鼻尖沾着蓝色墨水；张野把晾衣副刀使，挥得呼呼响：\"我当巡查员，谁要是乱扔垃圾，我就......我就给他们表演个关公巡城！\"
林枫坐在床沿打电话，手机贴着耳朵发烫。
苏晚晴的声音从那头传来：\"社会实践项目证明？
行，我帮你找指导老师签字，但你得保证......\"
\"保证不影响学业。\"林枫接话，\"我知道，晚晴姐。\"
挂羚话，他摸出笔记本，上面记着白想到的所有漏洞：摊主年龄参差不齐，得加个\"年龄限制\"；直播内容可能涉及隐私，得加\"内容审核\"；最关键的是，得让街道办知道——他们不是来抢饭吃的，是来给这摊烟火气，添把能长久烧的柴。
\"师父，看这个！\"陈默推过来电脑，屏幕上是串复杂的代码，\"用区块链存证的话，每笔交易都能溯源，老周要查账随时能调。\"
\"好。\"林枫在笔记本上记下\"交易存证\"。
\"还有这个！\"赵子轩举着泡沫板站起来，板上画着颗红心，\"诚信墙！
每个摊主签了名，要是犯了规矩，就把名字从红心里抠出去——多有仪式感！\"
\"校\"林枫又写\"信用公示\"。
张野突然收了晾衣杆，凑过来：\"师父，我刚才去王老李那儿了。
他要是咱们的倡议能成，他把祖传的卤料方分一半给咱们......\"他挠了挠头，\"就当......就当入伙费。\"
林枫的笔尖顿住。
王老李的卤料方，他知道——昨晚阿婆偷偷过，那是王老李他爹传下来的，连亲儿子都没给过。
\"那咱们得再加条。\"他翻到新一页，\"核心技术共享需自愿，签保密协议。\"
深夜十一点，四人终于把倡议书改完了。
陈默打印的时候，打印机发出\"嗡嗡\"的响，像台发动机。
张野趴在桌上打盹，口水把赵子轩画的诚信墙晕开团蓝；赵子轩用修正液补泡沫板上的错别字，沾了满手白渣；林枫站在窗边，望着楼下的摊位。
那里还堆着昨晚没清完的竹签，在路灯下泛着青白的光。
但他知道，等亮了，会有王老李来支烤炉，阿婆来摆卤味桶，大刘来卸青菜——而他们，要给这些人，搭个能遮风挡雨的棚。
第三的街道办门口，林枫蹲在台阶上啃冷掉的包子。
他从早上七点等到下午一点，保安大叔都眼熟他了，递给他瓶矿泉水：\"李科长刚开完会，你再等等。\"
终于，穿白衬衫的男人从电梯里出来。
林枫站起来，膝盖蹲得发麻，他扶着墙稳住身子，把倡议书递过去：\"李科长，我是青州大学的学生林枫......\"
李科长翻到《夜市生存指南》那页时，停顿了。
里面详细写着摊位布局图、垃圾处理流程、纠纷调解步骤，甚至附了张\"风险评估表\"，把可能出现的食品安全、消防隐患、邻里投诉都标了星号，写着应对方案。
\"你们没有营业执照。\"李科长合上材料，\"但......\"他抬头，\"你们有流程。\"
\"我们知道自己不够资格。\"林枫，\"但我们可以证明，我们能管好自己。\"
李科长沉默片刻，从抽屉里拿出公章：\"给你两周试点期。
要是这两周里没出乱子......\"他在倡议书上盖下红印，\"我帮你们递到区里。\"
回程的公交车上，赵子轩举着盖了章的文件喊：\"老子要把这玩意儿裱起来挂寝室！\"陈默抱着平板备份数据，眼镜片上蒙着雾气；张野把车窗开了条缝，风灌进来，吹得他额前的碎发乱飞，他跟着公交广播哼阿福的歌：\"他们不是过客，是新火......\"
林枫靠在椅背上，手机震动。
老周的短信：\"明九点，来中队领设备。
顺便——别再拿伞挡雨了，这次我批你搭个棚。\"
他望向窗外，乌云不知什么时候散了，阳光透过玻璃照在脸上，暖融融的。
车经过操场南门时，他看见\"404江湖栈\"的灯牌又挂起来了，\"栈\"字的灯珠闪着暖黄的光，像在眨眼睛。
但他知道，伞可以收了，棚可以搭了，可真正要撑住的，从来不是这些。
手机突然弹出条消息，是王老李发来的：\"林，明早来我摊儿，我让我闺女把那十个仿冒摊的老板约来了——他们想签你的倡议书。\"
林枫盯着屏幕，阳光晃得眼睛发酸。
他想起昨晚张野的\"入伙费\"，想起王老李沾着油星的签名，想起李科长盖章时，公章在纸上压出的那道深痕。
风从车窗缝里钻进来，掀起他的衬衫下摆。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倡议书，纸张还有点毛边，那是陈默打印时卡纸留下的。
但没关系，不完美的才是活的——就像他们的江湖，就像这摊烟火。
公交到站时，他听见赵子轩在喊：\"师父发什么呆呢？
走啊，回去研究怎么搭棚！\"
林枫笑了笑，跟着下了车。
阳光落进他的眼睛里，把那些没出口的话，照得透亮。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不会比之前好走——甚至可能更难。
但至少现在，他们有了把尺子，有了面墙，有了个能一起撑着的棚。
而棚外的烟火，正烧得更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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