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巢大楼破洞冒出的黑烟还没散尽，城西老K车棚的火光又给夜空添了块狰狞的暗红斑。空气里那股子烧焦塑料、臭氧，还有若有若无奶茶甜腥的混合怪味，顽固地粘在周默鼻腔里。他靠在台锈蚀的栏杆上，指间夹着的半截能量棒早凉透了，硬得像块水泥砖。
“老板，多少…垫吧点？”陈乐凑过来，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飘。他怀里那个印着“毛茸茸星球”的宠物航空箱开了条缝，金元宝——那只焦糖色的金丝熊仓鼠——正努力把一根花生味能量棒往外拱，爪子扒拉得飞快，黑豆眼瞅着周默，吱吱叫唤，仿佛在“这玩意儿比你手里那块强”。
周默没接，只把手里冷硬的能量棒掰下一块，精准地弹进航空箱。金元宝闪电般抱住，缩回角落，腮帮子瞬间鼓起。“留着。”他声音有点哑，目光没离开远处那片依旧被消防车红蓝光晕笼罩的区域。老K蹲在旁边，手里攥着个烧得半融的电容残骸，指关节捏得发白，整个人像尊落满煤灰的石像。空气里残留的焦糊味钻进他鼻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粗重。
“操…”老K喉咙里滚出一声含混的咒骂，手里的电容残骸被捏得嘎吱作响，又颓然松开，“老子的炮…几个月的活儿…”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周默，那眼神里有火，有痛，但更多是一种被彻底激怒后的浑浊凶狠，“‘城市之光’那帮披着人皮的畜生！装他妈什么城市净化者！放火比谁都溜！”他狠狠啐了一口，唾沫星子带着黑灰。
林柚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膝盖上的平板屏幕暗着。她抱着膝盖，下巴抵在手臂上，整个人缩成一团。夜风吹乱她额前的碎发，露出下面一双失了焦距的眼睛。蜂巢大楼破洞的方向，偶尔有警用无人机探照灯的冷光扫过际，在她脸上投下快速移动的、变幻的光影。“冷藏区…LY-0915…”这几个冰冷的字符像幽灵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放大，每一次闪现都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父亲的脸在记忆里模糊又清晰，最终定格在那邪低优先级备用节点”的备注上。胃里一阵翻搅，她用力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味。
周默的目光扫过林柚紧绷的脊背，没什么，只是把通讯器塞进耳朵。里面传来陈正压得极低的喘息和背景里消防水柱冲击墙壁的哗啦声：“…火灭了，老K那堆宝贝疙瘩…基本成炭了。声波炮？铁柜都烧塌了半边，里面…连个渣都分不清了。现场痕迹组初步看，是工业级助燃剂，‘城市之光’那帮孙子，手法干净得跟狗舔过似的，就留零他们‘净化部’的徽章碎片，生怕我们不知道是谁干的！”陈正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操！这他妈是宣战！”
“知道了。”周默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半点波澜。他掐断通讯，视线从台边缘垂落，投向下方如同巨大蚁穴般运作的城市街道。霓虹闪烁，车流如织，无数外卖骑手的电驴在其中灵活穿梭，像一群勤勉的工蜂。蜂巢控制着它们的路线和订单，疗养院的阴影在角落里滋生，“城市之光”披着光鲜外衣四处放火，而母巢…则在更深的地下，无声地吮吸着一牵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而他们刚刚被狠狠撕掉了一块肉。
“我们…”陈乐刚鼓起勇气开口，就被周默抬手打断。
周默的目光锁定了楼下一条狭窄的后巷。几个穿着不同平台制服的外卖骑手正聚在那里，动作快得有些反常。其中领头的是个身材敦实、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人，正暴躁地拍着一个崭新保温箱的盖子，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对面年轻骑手的脸上：“…跟你们多少遍了！这单！‘加急特护’！懂不懂？！‘咖啡加正义，五星返现’！备注！备注就是圣旨！送慢了别返现，绩效扣光！喝西北风去啊？！” 他的声音又急又冲，带着骑手工会会长特有的、被生活压榨出来的暴躁和不容置疑。
年轻骑手被吼得缩了缩脖子，赶紧把那个保温箱牢牢固定在电动车后座特制的支架上，动作带着十二万分的心。
“老K，”周默的声音不高，却像锥子一样穿透了台沉闷的空气，“那个保温箱，恒温层夹层，能屏蔽掉‘蜂眼’几代以下的主动信号扫描？”
老K正沉浸在设备被毁的愤怒和悲痛里，闻言一愣，浑浊的眼睛下意识地聚焦到楼下那个保温箱上。他眯着眼，职业病犯了似的开始分析：“…看厚度…他那个是顶配加强型，聚氨酯加多层金属箔…被动屏蔽的话，对付二代‘蜂眼’的常规扫描…够呛。但要是…”他猛地顿住，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精光，“要是箱子里放的是低温源…比如冰坨子？那玩意儿自带热沉，能干扰热成像！再配合金属箔散射主动探测波…嘶…操作好了，能糊弄过去！” 他越越快，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比划着信号散射的路径，暂时压下了车棚被烧的痛楚。
周默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冰面裂开一道细缝。“看来，有朋友比我们更急着给蜂巢送‘外卖’。” 他的目光转向林柚，声音沉缓，“林柚，调出工会会长王铁柱最近三个月的异常订单记录，特别是备注奇怪的。用‘蜂巢网络’的漏洞进去，别走常规路径。蜂巢刚被我们捅了一刀，现在看谁都像贼。”
林柚身体轻轻一颤，像是被他的声音从冰封的噩梦中强行拽了出来。她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却也让混乱的大脑暂时清醒。她没抬头，只是沉默地重新掀开平板屏幕，幽蓝的光再次照亮她苍白的脸。指尖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动作依旧精准，只是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显得更加突出僵硬。“……找到了。”她的声音依旧干涩，像砂纸摩擦，“王铁柱，工会会长。过去72时，接了七单‘咖啡加正义，五星返现’的订单。配送地址…全是城市关键公共设施备用电源节点附近。订单来源…虚拟号码池，绕了三层壳，但支付网关的底层日志指向…一个疆深蓝后勤’的空壳公司，注册资金…一块钱。” 她顿了顿，补充道，“‘深蓝后勤’的服务器最后物理地址跳转…在‘城市之光’社区服务中心的地下机房。”
“‘城市之光’？”老K眼珠子瞪得溜圆，差点蹦起来，“他们放火烧老子车棚，转头又找骑手工会送快递？搞什么名堂？！”
“借刀杀人。或者，浑水摸鱼。”周默的目光重新投向楼下。王铁柱正挥舞着拳头，唾沫横飞地做着最后的动员：“…都给我打起精神！这趟活儿干好了，工会年底奖金翻倍！谁敢掉链子，老子把他踢出群！听见没？！” 几个骑手轰然应诺，发动机轰鸣声瞬间撕裂了巷的寂静。王铁柱亲自跨上那辆装着特殊保温箱的车，一拧油门，电驴如离弦之箭般率先冲了出去，后面几辆车紧随其后，迅速汇入主干道的车流。
几乎就在王铁柱车队汇入车流的瞬间，城市上空，几架涂着“快送鲜蜂”标准黄黑涂装的t-800系列无人机，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引擎发出低沉的嗡鸣，悄无声息地从附近楼顶的充电平台脱离，调整方向，朝着王铁柱车队疾驰的方向俯冲下去！它们的姿态比平时配送时更加迅猛、更具攻击性，机腹下的配送爪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寒光。
“蜂巢的‘清道夫’！”陈乐指着上，声音都变流，“他们发现王会长了！”
“林柚，”周默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接入王铁柱的骑手通讯频道，公共频段。给他指路，避开主干道监控密集区，往老城区旧巷钻。干扰后面那几架‘清道夫’的路径规划，用交通拥堵算法塞点垃圾数据进去。”
林柚的手指在平板上划过一片残影。幽蓝的光映着她紧抿的唇和专注的眉眼，暂时驱散了眼底的茫然和痛苦。“接入成功…路径修正…发送…干扰数据流注入…”她低声快速报告着，指尖每一次敲击都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力道。
下方的城市街道瞬间变成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追逐游戏。王铁柱的车队在狭窄曲折的老城旧巷里疯狂穿梭，车技发挥到了极致，好几次几乎是擦着墙壁拐弯。后面几架t-800无人机凭借着空中优势紧咬不放，如同跗骨之蛆。尖锐的警报声从无人机的喇叭里强制播放出来，响彻巷：“警告！非法载具！立即靠边接受检查！警告！”
“检查你姥姥！”王铁柱的怒吼声通过被林柚强行切入的公共频道，清晰地传到了台上，带着剧烈的喘息和破口大骂的市井气，“兄弟们！散开！按b计划！给老子遛狗！”
几辆护航的骑手电驴猛地加速，故意制造噪音，朝着不同岔路冲去。两架无人机果然被引开。但还有一架，如同锁定目标的毒蛇，死死咬住王铁柱车尾，机腹下的配送爪猛地探出，闪烁着电火花的捕捉网兜头罩下！
千钧一发！王铁柱猛地一拧车把，电驴一个近乎侧滑的急转，险之又险地避开捕捉网。网子擦着保温箱的边缘罩了个空，打在旁边的水泥墙上，爆开一团细碎的电火花。巨大的惯性让保温箱在特制支架上猛地一颠！
“操！”王铁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睛瞬间赤红！他死死稳住车头，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那吼声里带着走投无路的疯狂和底层人物最朴素的执念：“柱子！按！给老子按‘确认送达’！保住绩效！快！！”
后座那个叫柱子的年轻骑手，在剧烈的颠簸中脸都吓白了，但听到“绩效”两个字，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在身体被甩得东倒西歪的同时，手指狠狠戳在了固定在车把旁边的一个实体按键上！
【嘀！订单号x7F9K已确认送达！感谢您选择快送鲜蜂！请顾客给予五星好评！】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诡异地通过无人机的警报喇叭播放出来，在混乱的巷里显得无比荒诞。
就在这声音响起的同一刹那，王铁柱做出了一个让台众人都瞳孔一缩的动作！他借着车头刚刚回正的瞬间，不是加速逃离，而是猛地用尽全身力气，将后座那个沉重的保温箱朝着旁边一个敞着口的、废弃的社区变电站院狠狠甩了进去！动作又快又狠，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保温箱划出一道沉重的抛物线，“哐当”一声巨响，砸在变电站院布满灰尘和油污的水泥地上。巨大的冲击力让箱体瞬间变形，盖子被震开一道缝隙。
嗡——！
一股肉眼可见的、扭曲的淡蓝色波纹，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以保温箱落点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无声，却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力量！所过之处，巷子里几盏顽强闪烁的老旧路灯“噗嗤”一下全灭！王铁柱那辆还在行驶的电驴仪表盘瞬间黑屏，车子猛地一蹿，靠惯性滑出几米才歪倒在地。而他身后紧追不舍的那架t-800无人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迎面击中，引擎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悲鸣，所有指示灯瞬间熄灭，冒着黑烟，像块僵硬的石头般直挺挺地从半空栽了下来，“轰”地一声砸在巷子口，零件四溅！
整个区域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远处城市主干道的霓虹光芒隐约透过来。
王铁柱喘着粗气，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摔破的胳膊肘，第一反应就是扑向自己黑屏的手机，手指哆嗦着去戳屏幕，嘴里神经质地念叨：“…操…绩效…订单…送达…好评…别他妈不算数啊…”
台上，老K狠狠一拍大腿：“成了！Emp（电磁脉冲）！绝对是那玩意儿！藏在冰咖啡下面，热成像看过去就是一大坨低温阴影！蜂巢的傻鸟无人机被骗了！这工会的王铁柱，是个人才！够狠！够光棍！”
周默却微微皱起了眉头。他的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线，死死锁定在那个被甩进变电站院的保温箱上。箱体侧面，因为刚才那记猛烈的撞击和内部Emp瞬间释放的能量冲击，裂开了一道寸许长的口子。
一丝粘稠的、散发着微弱荧光的幽蓝色液体，正从那道裂缝里缓缓地渗出来，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蜿蜒爬行，像一条诡异的蓝色蛇。
几乎同时，林柚膝头的平板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尖锐的蜂鸣警报。屏幕上，一个代表低温冷却剂泄露的红色三角图标疯狂闪烁，旁边跳出一行不断倒计时的数字字：【核心部件冷却失效警告：00:04:59… 00:04:58…】
“冷却液…”林柚盯着那渗出的蓝光和屏幕上的倒计时，声音干涩，“泄露了。那东西…要过热了。”
废弃变电站的院里，那幽蓝的液体在灰尘中无声流淌。保温箱裂开的缝隙里，隐约透出一丝不祥的、越来越亮的高温红光。死寂的黑暗深处，某种毁灭性的东西正在失去束缚，开始无声地咆哮。王铁柱还在巷子口徒劳地戳着他那块黑屏的手机，对身后院里正在酝酿的危机浑然不觉。
倒计时的数字，在平板屏幕上，冰冷地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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