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之光污水处理厂的巨大曝气池，像个煮沸的、冒着绿泡的巨型坩埚。浑浊的泥水被底部喷涌的气流疯狂搅动，翻滚着，发出持续不断的“咕噜咕噜”巨响，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水腥气和淤泥特有的土腥味。阳光艰难地穿透弥漫的水汽，在翻腾的水面上投下破碎的光斑。
陈正，这位平日里雷厉风孝习惯用拳头和警棍话的民警，此刻正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坐在曝气池边缘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架子上。他穿着借来的防水背带裤，裤腿高高卷起，露出结实的腿，脚上蹬着一双沾满泥浆的胶靴。手里攥着的，不是警械，而是一根看起来颇为高档、通体漆黑的碳纤维钓竿。钓竿的握把处，被老K用绝缘胶带和几根花花绿绿的电线，粗暴地改装过，接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屏幕闪烁的控制器，显得不伦不类。
陈正的脸黑得像锅底，眉头拧成一个死结，眼神里充满了对这项任务的极度不理解和嫌弃。他笨拙地将钓线甩进翻腾的泥水里，动作僵硬得像个第一次摸鱼竿的新手。鱼钩上挂着的，不是什么香喷喷的鱼饵，而是一个的、有些褪色的粉色草莓发卡——那是朵朵最喜欢的发卡，几前林柚冒险从疗养院带出来的唯一带有朵朵强烈个人印记的物品。
“老K，你确定这…这玩意儿能行？”陈正压着嗓子，对着藏在防水背带裤内侧、贴在胸口皮肤上的微型通讯器抱怨，声音被曝气池的轰鸣吞掉大半，“在这臭水沟里钓鱼？钓那个姓秦的王鞍？他脑子进水了才会来！”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尤其是当浑浊的水里偶尔翻起一片白色的鱼肚皮（那是之前厌氧菌注入的副作用）时。
“少废话！让你钓你就钓！饵料够香就行！”老K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从通讯器里传来，背景是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他正躲在远处一个废弃的污泥泵房里，面前摊开一堆监控屏幕，其中一块正显示着陈正那别扭的钓鱼画面。“秦瞳那子，现在就是个被程序设定好的猎犬！朵朵的脑波信号是他的GpS！那发卡上残留的脑波痕迹，对‘花房’出来的他来，就是最浓的腥味！等着吧，他的‘鼻子’比你想的灵！”
仿佛是为了印证老K的话，曝气池对面，靠近巨大污泥沉淀罐的阴影里，一个身影如同融入环境的壁虎，悄无声息地贴着一根粗大的管道滑了下来。是秦瞳。他身上的工装污秽不堪，残留着化粪池和污水管道的“勋章”，脸上新添了几道细的刮痕。最触目惊心的，依旧是他那张割裂的脸：左眼布满血丝，眼神锐利如鹰隼，充满了疲惫、警惕和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右半边脸却如同凝固的石膏面具，嘴角僵硬地维持着那个标准、空洞的朵朵式微笑。这诡异的组合在曝气池升腾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他动作极其谨慎，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只见他心地卸下背上的一个长条形金属箱，迅速打开，取出一件造型奇特的设备——那东西像一把没有枪托的霰弹枪，枪口却是一个复杂的多频段线阵列，枪身上嵌着一块型显示屏。这正是城市之光安保部门配发的、用于追踪特定脑波信号源的“猎犬”探测仪。他熟练地架好设备，枪口线阵列精准地对准了曝气池对面陈正的方向，更准确地，是对准了陈正鱼钩上那枚的粉色发卡。他的左眼死死盯着探测仪屏幕上跳动的波形和不断缩的定位圈，右半边脸的微笑在专注中显得更加冰冷。
探测仪屏幕上的波形捕捉点疯狂闪烁，定位圈迅速缩，最后牢牢锁定了翻滚水面下那个粉色的点！【目标脑波特征：d-12 匹配度 98.7%】的冰冷文字在屏幕上跳动。秦瞳的左眼瞳孔骤然收缩，呼吸都屏住了。就是它！找到它，也许就能逆向定位朵朵现在的精确位置！这是他脱离蜂巢控制后唯一的执念！
就在秦瞳全神贯注，手指即将按下探测仪上的高精度锁定按钮的刹那——
“就是现在！老陈，放电！”老K的吼声如同炸雷，同时从陈正的通讯器和秦瞳探测仪自带的公共通讯频道里爆了出来！声音里带着一种恶作剧得逞的兴奋。
陈正虽然满肚子不情愿，但执行命令的本能压倒了一牵他看也没看，凭着肌肉记忆，用他那粗壮、沾着泥巴的手指，狠狠地按下瘤竿握把上那个被老K改装出来的、最大的红色按钮！
滋滋滋——噼啪！！！
一股肉眼可见的、扭曲了空气的粗大蓝色电弧，如同狂暴的电蛇，瞬间从陈正那根碳纤维钓竿的尖端爆射而出！电弧并非射向水面，而是沿着潮湿的空气，狂暴地击打在曝气池剧烈翻滚的水面上！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被强大电流击中的水面猛地炸开一个巨大的凹陷！无数浑浊的水珠被电离，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浓烈的臭氧味和…烤鱼的焦糊味？
秦瞳的探测仪屏幕上，原本清晰锁定着粉色发卡的波形图，瞬间被一片狂暴的、毫无规律的噪波彻底淹没！定位圈疯狂跳动、放大、最终消失！屏幕上只剩下刺眼的雪花和【信号丢失！强电磁干扰！】的红色警报！
“什么？！”秦瞳的左眼猛地瞪圆，难以置信地看着瞬间失效的精密仪器，一股被愚弄的暴怒瞬间冲上头顶！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对岸的陈正。
然而，比探测仪失效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曝气池里，被那恐怖电弧击中的水域附近，十几条原本在浑浊泥水里灵活穿梭的罗非鱼（这种耐污性极强的鱼是污水处理厂的常客），此刻如同被集体施了定身咒！它们身体猛地僵直，翻着白色的肚皮，直挺挺地从翻滚的泥水中浮了上来，像一片片漂浮的落叶！这些鱼并未死亡，鱼鳃还在微弱地开合，但显然陷入了深度的昏迷状态。
老K得意洋洋的声音适时地从公共频道里响起，盖过了曝气池的轰鸣，清晰地钻进秦瞳和陈正的耳朵：“哈哈！没想到吧秦大间谍！鱼脑子！δ波！深度睡眠的脑电波！虽然弱得可怜，但架不住数量多啊！我这‘雷神之竿’（老K自己起的名字）一发入魂，瞬间把这池子里的罗非鱼全给干懵了！它们昏迷时集体释放的δ波，就像给你那‘狗鼻子’探测仪扔了一万颗闪光弹！傻眼了吧？想找朵朵的脑波？先问问池子里的鱼答不答应！”
陈正看着自己钓竿尖上残留的、跳跃的细电火花，又看看浮起来一大片翻白肚的罗非鱼，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那根“高科技”钓竿，又看看对面阴影里僵住的秦瞳，憋了半，瓮声瓮气地对着通讯器憋出一句：“…老K，你这窄真够‘鱼’的。”
秦瞳僵在原地，左脸上的肌肉因极致的愤怒和挫败感而剧烈抽搐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死死攥着那台还在闪烁雪花和警报的探测仪，指关节捏得惨白。精心策划的追踪，竟然毁在一池子被电晕的罗非鱼和它们的脑电波上！这荒谬感几乎让他吐血！而更让他感到冰寒彻骨的，是右半边脸上那朵僵硬的“微笑”。在探测仪被干扰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右脸的肌肉似乎想要配合他的暴怒而扭曲，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压制住，维持着那该死的甜美弧度！这失控感比任何武器都更让他恐惧。
就在这时——
“汪！汪汪！”
一阵熟悉的、带着点兴奋的狗吠声从曝气池另一侧传来。那只彪悍的杜宾犬不知何时溜达到了池边，它显然被水面上突然浮起的一大片白花花的鱼肚皮吸引了。它站在岸边，歪着大脑袋，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似乎在思考：这些鱼翻肚皮算不算需要处理的“紧急排泄物”？毕竟它的项圈职责是“排便提醒”，可没教过它面对集体鱼类昏迷该怎么办！它试探性地对着最近的一条翻肚罗非鱼嗅了嗅，喉咙里发出不解的“呜呜”声。
秦瞳猛地扭头，充血赤红的左眼狠狠瞪了一眼对岸的陈正，又扫过那条困惑的杜宾犬。他知道，计划彻底失败了。留在这里只会徒增风险。他极其不甘地、却又无比迅速地收起那台废掉的探测仪，动作带着一种被羞辱后的僵硬。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枚在浑浊泥水中若隐若现的粉色发卡，身影如同鬼魅般，迅速融入了身后更浓重的管道阴影中，消失不见。只有他右半边脸上那抹在阴影中依旧固执存在的僵硬微笑，如同一个无声的嘲讽烙印，短暂地留在了陈正的视线里。
陈正看着秦瞳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浮满翻白肚罗非鱼的曝气池水面，以及鱼钩上那个安然无恙的草莓发卡。他长长地、无奈地吐出一口浊气，带着一身泥腥味，笨拙地从铁架子上爬下来。“收工！这鬼地方…真他妈‘鱼’龙混杂。”他嘟囔着，把老K那根“雷神之竿”像烫手山芋一样丢在一边。杜宾犬还在池边困惑地盯着翻白的鱼群，尾巴疑惑地幅度摆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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