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月几人赶到后山的清凉池时，只见闵商之仍孤身立于高台之上，对台下的一片狼藉视若无睹。
他双手高举，口中念念有词，仿若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与这场未完的仪式。
台下侍卫急切地呼唤着“闵大人”，他却充耳不闻。
他的声音清亮，穿透一切嘈杂，直闯入在场每个饶耳膜里。
“皇在上，厚土在下，信众诚心祈愿，愿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然西南有厄，尸骸蔽野，生民流徙，非降之灾，实乃人作之孽也。”
众人来不及多想，此时衙差已将尸体从湖中打捞起来，放置在岸边的白布之上。
尸身虽已肿胀变形，但勉强能认出，这人是清凉寺首座了尘法师。
方丈了同闻讯赶来，见到此情形，惊得一个趔趄险些栽倒，随后只低低地叹了一声：“阿弥陀佛……”
华灵蹲下身仔细查看了尸体，片刻后走至陆宣身旁回禀道：“主子，以尸身的外观来看，致命伤应是胸口的一处剑伤，凶手出手果断，一刀毙命。”
池月与陆宣心知肚明，除了高齐绝不可能有第二人。
“这么做岂不是引火烧身？”池月颇为疑惑，“他到底想做什么？”
“疯子。”陆宣暗叹，“不过他既然敢做，定然还有后招，但这一次应不是冲我们而来。”
他罢招了招手，示意莫限走上前来。
“主子，有何吩咐？”
“派人去大理寺，就清凉寺命案影响重大，请求大理寺接管。”他着又指指地上的尸身，“把这也给他们送过去！”
“是，属下遵命。”
陆宣抬头瞧了瞧一旁的了同，见他合掌抵眉，闭着眼口中诵经不断，忽觉有些好笑。
“了同方丈，他这尸骨未寒，您便替他念上了《金刚经》消业解厄，看来了尘法师身前的罪孽不轻呐。”
诵经声骤停，了同缓缓睁开那双满布皱纹却十分清明的眼睛。
“奉劝方丈一句，可别让污秽之物玷污了佛门之地，您身处旋涡中心，如何能全身而退？”
“他虽贪婪无度，却终是老衲的同门，如今落得这般下场，终归是老衲百般纵容的结果。”了同再次双手合十，朝陆宣微微躬身，“明日我便同陛下请辞，云游四海以己渡人，方能弘扬佛法。”
此时，闵商之已由侍从搀扶着走下台，途径池月时，蓦然停下了脚。
“姑娘原来是陆大人身边的。”
他浅笑着留下这莫名的一句话，也不等池月作答，便加快了脚步往山下而去。
“我看他是记上你的仇了，往后你可要心。”陆宣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袍，又继续：“走吧，我已派人通知金吾卫临时开了延兴门，今夜就得将这些个惊吓过度的贵人送回城内。”
约莫丑时，众人才抵达延兴门外，崔锦堂早已等候在城楼之上，见到不远处的浓重夜色里缓缓走来一队人马，迅速奔下楼去。
他上前牵住池月的马，冲她道：“此番可有收获？”
池月点点头，熟练地跳下马匹，“有，不过来话长，我们回去再。”
她着便要跟崔锦堂一同离去，忽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往回看，陆宣一脸阴沉地立在城门之下，身下的马儿仿若察觉到他的阴霾，不安地抖了抖马蹄，喉间发出持续的嘶哑低鸣。
池月走近他，笑着道：“陆大人，改日再见。”
陆宣不屑地别过脸，并不作答。
见她毫不犹豫转身欲走，他又忙不迭开口：“拿着，再擦上两次，保准一点疤也见不着！”
一个瓷白药瓶迎面飞近，直冲她面门，池月险险接住，却一点生不出气来，“替我向华灵姑娘道声谢。”
陆宣无言，紧拉缰绳调转马头，吩咐衙差同守城的金吾卫一道将陆续而来的贵人迎进城门。
身后又传来池月的声音，夹杂着些许愉悦，“还有，谢谢你！”
他的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
二人回到崔府时，池月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他大致讲述了一遍。
崔锦堂见她眼下一片青黑，连走路都打着飘，便扶住她道：“阿月，你先回去歇着，其他事明日再议。”
池月打了一个哈欠，“成，几日未曾睡过好觉，骨头都要散了。”
正着，她眼角瞥见一道人影从不远处的老槐树下一闪而过。
“有贼？”池月登时睡意全消，她眯起眼睛打量着身旁这座荒废多年的院落，压低声音道：“檀香苑空置多年还能招贼，莫不是里面有让人意想不到的宝贝？”
崔锦堂眸光一凝，二人心领神会地翻身过墙进了院子。
自打崔达与崔老太太大吵一架闹了一通之后，崔老太太便不再准许府中下人进院打扫，几月下来，院内杂草丛生，每往前走一步皆要心试探一番，否则被那鼠蚁蛇虫咬上一口，实在得不偿失。
“我少时常来院中玩耍，如今竟也辨不出方向了。”崔锦堂低声自嘲。
“无妨，先去里面看看。”
两人渐渐摸近厢房，池月提着灯笼，又借着月光观察每一间屋子，一路看下来，皆是灰尘遍布，蛛网弥漫，确实是一副许久未住人之态。
“没人，难道是我眼花了？”
崔锦堂经过片刻的熟悉，此时已有了一些方向感，“不，那后面还有两间房，我三婶在世时，常在那儿做些手工。”
绕过两排厢房，走了不多会儿，就瞧见院子角落里的几棵枝叶繁茂的梧桐树下，露出了一角屋檐。
池月放轻了脚步缓缓走近，脚下陡然踩上一个硬邦邦的物件。
她将灯笼放低，竟是几颗新鲜桃核。
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点点头。
崔锦堂一个箭步冲上前，猛地踢开门，怒喝道：“何人在此？”
角落里的黑影呆愣了一瞬，手中的东西啪的一声掉落在地，咕噜噜直朝池月脚边滚来。
那是个半熟的石榴。
黑影立即反应过来，正欲翻窗而逃，却听池月大声唤道：“金卜力，是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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