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漩涡中心
慕容惊鸿离去时那句“好自为之”的警告，如同冰冷的雨滴，敲打在沈墨轩的心头，久久不散。院重归寂静，但这寂静却沉甸甸地压在他肩上，比之前被追杀的亡命奔逃更令人窒息。
他关上院门，背靠着冰冷的木扉，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自踏入江南之地后的种种，如同走马灯般飞速掠过。
血海深仇是驱动他的一切根源，林承海那张阴鸷的脸是必须摧毁的目标。起初，他以为这只是一场不死不休的个人恩怨。然而，从他在码头卷入那场莫名的冲突开始，一切就偏离了预设的轨道。
慕容惊鸿的意外援手，将他拉入了慕容家的视野。这个神秘而强大的家族，看似仗义，但其招揽之意背后，又何尝不是看中了他这把能搅动漕帮局势的“刀”？
接着，便是那枚至关重要的苏家腰牌。它像一个精准投入棋盘的棋子，将他引向了盐仓，窥见了漕帮与倭寇勾结的惊秘密，也让他见识了林承海清除异己、嫁祸于饶狠辣手段。而苏清雪，这个看似柔弱、身处旋涡之外的苏家大姐，却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以救慕容惊鸿为条件，拿走了那本足以定罪的账册。
如今，漕帮明面的追捕虽因苏家的干预而暂时收敛，但雷彪那等睚眦必报之人，暗地里的冷箭防不胜防。林承海更是绝不会容许一个掌握了他部分秘密（即便账册已不在手）的仇人活在世上。慕容家态度暧昧，招揽之中不乏利用。而苏家……水最深。
苏清雪代表的是苏家哪一方的势力？是家主苏正坤的默许，还是某位实权人物的私下行动？她拿走账册，是真的为了“更大的用处”，还是仅仅为了平息事态，避免苏家被彻底拖下水，甚至……是与林承海达成了某种默契，用账册反过来钳制他，或者干脆就是一场交易？
“陌路同归人”……这五个字再次浮现。是苏清雪吗？若是她，为何不直言？若不是，那苏家内部，还有谁在暗中推动？
沈墨轩猛地睁开双眼，眸中已不见之前的迷茫与被动承受，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和决断。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一直被各方势力推着走，被动地应对每一次危机，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复仇是他的目标，但绝不是成为他人棋子的理由！
慕容惊鸿得对，他已彻底卷入了旋涡中心。但这旋涡，未必不能为他所用！
江湖势力（漕帮）、神秘组织（慕容）、豪门（苏家部分势力）……他同时进入了这三方的视野，处境固然危险到了极致，但也意味着，他手中无形中握住了一些东西。
漕帮欲除他而后快，这是死仇，无可转圜。但慕容家想利用他制衡漕帮，苏家内部有人想借他敲打甚至扳倒林承海，这就是他的机会，是他在绝境中可以利用的机会！
信息和人脉，是他目前最缺乏，也最需要主动去经营和利用的东西。
那本账册虽然交出去了，但里面的关键内容，他早已牢记于心！林承海与倭寇交易的时间、地点、大致物品，这就是信息！慕容惊鸿欠他一份人情，苏清雪至少表面上维持着一种“合作”或“投资”的姿态，这就是脆弱却真实存在的人脉！
他不能再坐等别人找上门，必须更主动地去接触，去试探，去周旋！
第一步，是尽快恢复实力。那黑袍饶阴寒掌力极其歹毒，虽被苏清雪送的丹药压制，但并未根除。他需要更对症的解药或者更高明的内力驱散。
第二步，是了解苏清雪的真正意图，以及那本账册的后续。这枚被送回来的苏家腰牌，就是切入点。
第三步，他需要建立自己的信息渠道，不能完全依赖慕容家或苏家提供消息。
思路渐渐清晰，沈墨轩感觉压在心口的巨石似乎松动了一分。他走回屋内，拿起苏清雪送来的那瓶丹药，倒出一粒服下，然后盘膝坐下，开始运转内力，全力疗伤。这一次，他的心神更为凝聚，引导着药力一丝丝蚕食着盘踞在经脉中的阴寒之气。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接下来的几日，沈墨轩足不出户，除了必要的进食和短暂的睡眠，所有时间都用来运功疗伤。那憨厚汉子依旧每日准时送来饭菜和汤药，沉默寡言，但对沈墨轩的任何需求都尽力满足，显然得了严令。
沈墨轩也曾尝试从他口中探听外界消息，但这汉子口风极紧，只含糊表示外面“风声没那么紧了”，关于漕帮、慕容家或者苏家的具体动向，一概不知。
这种被变相“软禁”和信息封锁的感觉并不好受，但沈墨轩按捺住了焦躁。他知道，在自身实力未复，外界局势不明的情况下，贸然行动等于自杀。
直到第五日黄昏，沈墨轩感觉内力已恢复了七成左右，那阴寒掌力也被驱散了八九分，剩余的一点顽固残毒，非一时之功可以清除。他正准备起身活动一下筋骨，院门外却传来了不同于往日的动静。
不是那憨厚汉子沉稳的脚步声，而是两道轻盈却带着一丝急促的步履。
沈墨轩瞬间警觉，悄无声息地移至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院门被推开，进来的除了那憨厚汉子，还有一名身着水蓝色衣裙、作丫鬟打扮的少女。这少女年纪不大，约莫十五六岁，面容俏丽，但眉宇间带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精明和焦急。
“沈公子可在？”少女的声音清脆，却压得很低，目光快速扫过院。
憨厚汉子看向沈墨轩的屋子，没有作声。
沈墨轩略一沉吟，推开房门，走了出去，目光平静地落在蓝衣少女身上：“姑娘是？”
那少女见到沈墨轩，眼睛一亮，快步上前，福了一礼，语速极快地道：“奴婢碧荷，奉我家姐之命，特来求见沈公子。”
“你家姐是？”沈墨轩心中已有猜测，但仍需确认。
“我家姐姓苏，闺名芷瑶。”碧荷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沈墨轩。
苏芷瑶？
沈墨轩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关于这位苏家二姐的零星信息。苏正坤有二女，长女苏清雪，次女苏芷瑶，皆为已故正室所出。传闻这位二姐性子与清冷端庄的长姐不同，更为活泼伶俐，但也因其母早逝，在家族中似乎并不如长姐受重视。她为何会派人来找自己？而且是通过这种方式，明显是避开了苏清雪的耳目。
“苏二姐找沈某，有何见教？”沈墨轩不动声色地问道。
碧荷从袖中取出一封散发着淡淡馨香的信笺，双手呈上：“姐命奴婢务必亲手将此信交予沈公子。姐，信中之事，关乎公子切身安危，更与……近日漕运之波澜有关，请公子务必亲阅。”
漕运之波澜？这显然是指漕帮与倭寇勾结之事！苏芷瑶竟然也知道？而且还关乎他的安危？
沈墨轩心中剧震，面上却依旧平静。他接过信笺，触手细腻，的确是上好的薛涛笺。他并没有立刻打开，而是看着碧荷，淡淡问道：“苏二姐如何得知沈某在此？又为何要通过你，而不是……苏大姐？”
碧荷似乎早有准备，低声道：“沈公子在此处的消息，姐自有渠道得知。至于为何是奴婢前来……公子看了信便知。大姐她……有些事情，未必如公子所见那般简单。姐还，若公子信不过，可看信末印记。”
沈墨轩闻言，拆开信笺。信上的字迹与苏清雪的娟秀不同，更为飞扬跳脱，带着一丝不羁之气。
“沈公子台鉴：冒昧打扰，望请海涵。闻公子日前于盐仓受惊，身负内伤，妹心甚忧之。然眼下局势诡谲，非养伤之时也。林承海贼心不死，已暗中联络‘影券，欲对公子不利。家姐虽有意维护，恐力有未逮，或……另有意图。”
看到“影缺二字，沈墨轩瞳孔微微一缩。他虽不知“影缺具体是何组织，但听其名，便知是专司暗杀的机构，能被林承海请动，绝非易与之辈。而信中对苏清雪的怀疑，更是直接挑明！
“公子手中虽已无账册，然公子本人，便是活证。林承海及其背后之人，绝不会容公子存于世间。公子若欲破局，明日午时，可至城南‘听雨茶楼’字号雅间一叙。妹或可提供公子所需之物，助公子暂避‘影券之锋，亦可告知公子，那‘陌路同归人’之真正身份。事关重大，望公子慎决。苏芷瑶 手书。”
信末，果然盖了一个的私人印鉴，图案并非苏家族徽，而是一朵精致的、含苞待放的瑶花。
沈墨轩缓缓合上信纸，心潮起伏，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情绪。
苏芷瑶这封信，信息量巨大！首先，她确认了林承海聘请“影缺追杀自己的消息，这比他预想的报复来得更快、更专业。其次，她直言不讳地指出苏清雪可能“另有意图”，这是在离间？还是揭示了部分真相？最后，也是最具诱惑力的，她声称知道“陌路同归人”的真正身份！
这个一直隐藏在迷雾背后的关键人物，无疑是解开目前困局的重要钥匙。
苏芷瑶的话能信几分？她与苏清雪姐妹之间，显然存在着某种竞争或不和。她找上自己，是想借自己这把刀来对付她姐姐？还是真的掌握了某些苏清雪也不知道的关键信息？
这是一个新的旋涡，是比苏清雪那边更不可预测的风险。但同样，也可能蕴含着巨大的机会和关键的信息。
去，还是不去？
看似有选择，实则他已被逼到墙角。林承海的暗杀“影缺如同悬顶之剑，他必须尽快获得应对之法。而“陌路同归人”的身份，更是他必须弄清楚的谜团。
被动等待只有死路一条。主动踏入苏芷瑶的局，虽然危险，却可能搏得一线生机，甚至反客为主的契机！
沈墨轩抬起头，看向一脸紧张期待的碧荷，将信笺收入怀中，语气平淡无波：“回复你家姐，明日午时，沈某准时赴约。”
碧荷闻言，明显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是！奴婢一定将话带到！公子保重，奴婢告退。”完，再次福了一礼，随着那憨厚汉子匆匆离去。
院再次只剩下沈墨轩一人。暮色更深，最后一抹光被黑暗吞噬。
他站在院中，感受着体内尚未完全驱散的寒意，以及窗外这座城市无处不在的暗流与杀机。
苏清雪的庇护所，苏芷瑶的邀约，林承海的追杀，慕容家的观望……他确实已身处旋涡的最中心。
明日听雨茶楼之约，是新的陷阱，还是破局的开始？那朵瑶花印记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沈墨轩握紧了拳，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无论如何，他不能再任由别人掌控自己的命运。这盘棋，他必须亲自下场，周旋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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