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侯府的丧钟,敲了整整七日。
钟声沉闷,如泣如诉,将冬日的铅云都砸得愈发沉重。
卫青将自己锁在灵堂。
不食不饮,不眠不休。
那个在战场上令匈奴闻风丧胆的大将军,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魂魄。
只剩一具枯槁的躯壳,守着一具冰冷的棺椁。
“舅父,母后的椒房殿,已被父皇下旨软禁。”
昭华公主那日的言辞,是一根无形的冰刺,深深扎进了卫青的心里。
此刻,这根冰刺,也同样扎进了霍去病的心里。
********
宣室殿。
霍去病带着一身未洗的征尘,踏入宣室殿。
殿内龙涎香的气味浓得发苦,压不住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的沉闷。
御座之上,刘彻背对着他,正用一块素帛,一遍遍擦拭着案上的一柄环首刀。
霍去病心头猛地一沉,单膝跪地,甲胄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陛下。”
他等了许久。
久到膝盖下的金砖都透出了刺骨的寒气。
刘彻终于停下了动作。
“你回来了。”
他的声音没有回头,听不出喜怒。
“陛下,臣回京途中,听闻流言……”霍去病心翼翼地开口,“皇后娘娘是妖后,灾皆因此而起……更有甚者,刺杀是为了……清君侧!”
刘彻缓缓转过身。
他的眼底是一片沉寂的黑,不见半分波澜。
“你信吗?”
“臣不信!”霍去病的声音斩钉截铁,“臣只信臣的眼睛,只信陛下的决断!”
刘彻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却毫无笑意。
“你的舅母,去了。”
轰——
霍去病的脑子刹那间一片空白。
他猛地抬头,眼中血丝迸现。
“谁干的?”
“刺客。”刘彻的回答,平静得令人发指,“廷尉在查。”
“查?”
霍去病猛地站起,腰间的佩剑锵然作响,少年将军的怒火几乎要将空气点燃。
“查到何时?!臣现在就去,把那帮藏头露尾的龟孙子,一个个揪出来,碎尸万段!”
“站住!”
刘彻一声怒斥,威压如山倾。
“你想去哪?闯廷尉府的大牢,还是去砍禁军的营门?”
“那是朕的刀,朕的鹰犬!何时轮到你来动?”
霍去病的身形被这声怒喝钉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
他死死咬着牙,额上青筋暴起。
良久,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那……臣,可以去椒房殿看看姨母吗?”
话音落下。
宣室殿再度陷入死寂。
那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千钧之重。
霍去病能感觉到,御座上那道目光,正在一寸寸地审视他。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
他知道,椒房殿已被软禁。
他知道,这个请求,是僭越。
但他不能不去。
那是他的姨母,是卫家的顶梁柱,是大汉的国母。
“若、若是不协…”
他艰难地想收回这句话。
刘彻却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无人能懂的疲惫。
“去吧。”
“去看看昭华。”
“她……需要人陪着。”
*******
椒房殿。
殿门外的禁军,甲胄鲜明,面无表情。
看到霍去病,为首的校尉并未阻拦,只是微微侧身,让开了一条通路。
这是皇帝无声的旨意。
殿内,一如既往的华美,却安静得像一座陵寝。
卫子夫端坐在主位上,正安静地绣着一幅鸳鸯图。
“姨母。”
霍去病躬身行礼。
“去吧,昭华在里面。”
卫子夫没有抬头,声音平稳。
只是霍去病眼尖,看到她捻着绣花针的指尖,有一个刚被刺破的血点。
霍去病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内殿的软榻上,蜷缩着一个的身影。
昭华公主刘纁一身素衣,脸煞白,面前的餐食纹丝未动。
那双往日里总是神采飞扬的眼睛,此刻空洞无神。
霍去病的心,好似被一只手狠狠揪住。
他大步走过去,一把拉住刘纁冰凉的手腕。
“跟我走。”
他的动作粗暴,不带一丝温柔。
刘纁被他拽得一个踉跄,还没反应过来。
“你,你干嘛?”
“去哪儿?”
“父皇下旨……”
霍去病懒得回答。
他只觉得,看着她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比打一场败仗还让他难受。
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拽着她,一路踏出了椒房殿,无视了身后宫人们的惊呼。
*******
长平侯府,灵堂侧院。
月色如水,寒气逼人。
卫青独自坐在石阶上,身前摆着一坛酒,泥封未开。
他只是看着上的那轮残月,眼神空洞。
霍去病拽着刘纁,直接闯了进来。
“舅舅。”
他大步走过去,在卫青身边坐下。
卫青没有回头。
“去病,你,人这一辈子,到底在争什么?”
他的声音,破碎而粗粝。
霍去病一愣。
他从未见过如此消沉的舅舅。
在他心里,舅舅是战神,是军魂,是永远不会倒下的丰碑。
“自然是建功立业,封狼居胥!”
霍去病的回答,如同出鞘的利龋
“让敢于来犯的匈奴,听到我大汉的马蹄声就瑟瑟发抖!”
“让我大汉的旗帜,插遍漠北的每一寸土地!”
卫青惨然一笑。
“功业之后呢?”
“封侯之后呢?”
他拿起那坛酒,猛地拍开泥封,仰头就灌。
辛辣的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浸湿了胸前的衣襟。
“我争了一辈子,到头来,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
“我甚至……从未好好看过她一眼……”
“我欠她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霍去病看着痛苦的卫青,看着他眼中那死灰般的绝望,心里一阵烦躁。
他最见不得这个。
他猛地抢过酒坛,狠狠摔在地上!
“啪!”
酒坛碎裂,酒香四溢。
“舅舅!”霍去病红着眼嘶吼,“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光在这里喝酒有什么用!”
“是谁害死了舅母?我们就去杀了谁!”
“杀一个不够,就杀十个!杀一百个!”
“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堆成京观,祭奠舅母的在之灵!”
“您是大汉的军魂!您不能因着儿女情长就倒下!”
这番话,他得凶狠暴戾,杀气腾腾。
每一个字,都代表着他的信念,他的全部人生。
可落在不远处的刘纁耳中,却变成了一把冰冷的刀,扎得她心口剧痛。
好一个……儿女情长。
刘纁一身素衣,此刻却像一团即将燃尽的火焰。
她几步走到霍去病面前。
眼圈泛红,好似在看陌生人。
“去病哥哥。”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在你心里,是不是没有儿女情长,只有功名?”
霍去病被她问得一愣。
“昭华,你……”
他不懂。
他明明是在激励舅舅,是在血债血偿,她为什么是这个反应?
刘纁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问出了那个问题。
“那……等杀光了匈奴,下太平了呢?”
“你会想过……要一个自己的家吗?”
月光下,少女的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晶莹。
那是她辗转反侧的心事。
是她身为之骄女,第一次放下的骄傲,有些卑微的探问。
霍去病彻底懵了。
家?
他想过。
他的家,在长安,在建章营,在大汉的铁骑所踏过的每一片疆土。
可他知道,她问的不是这个。
他看着刘纁湿润的双眸,还有那微微颤抖的肩膀,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喜欢看她笑,喜欢看她穿着红衣骑马的飒爽模样。
可……那是什么?
他不知道。
他的脑子里,装满了漠北的地图,匈奴的王庭,狼居胥山的位置。
至于其他……
“我……我……”
他挠了挠头,俊朗的脸上,挂着茫然和一丝手足无措。
“昭华,我……没想过……”
就是这句“没想过”。
好似一把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割断了刘纁心中的底气。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有失望,有心碎,还有一丝微不可见的决绝。
“那你……不用想了。”
话音刚落,她猛地转身,提着裙摆,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庭院。
霍去病僵在原地,望着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心里生出一丝从未有过的慌乱。
可那是什么,他不知道。
他……做错什么了吗?
“啪。”
一只粗糙的大手,拍在他的肩膀上。
是卫青。
他放下了酒坛,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
他看着自己这个明亮耀眼的外甥,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他长叹一声。
“去病啊……”
喜欢卫子夫:暴君的皇后是状元!请大家收藏:(m.183xs.com)卫子夫:暴君的皇后是状元!183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