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吼撕裂了漠北清晨的宁静。
沙丘的脊线上,八百骑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狂飙而出。
人衔枚,马裹蹄。
千里奔袭的强弩之末,此刻只剩下燃烧的血勇。
这是一场屠杀。
沉醉在劫掠狂欢中的匈奴人,甚至没能跨上战马,就被汉军的铁蹄洪流冲得七零八落。
霍去病一马当先,手中长枪如一道追魂的墨龙,所过之处,血肉翻飞。
他亲手格杀匈奴相国与当户。
枪尖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挑飞隶于叔父罗姑比那颗尚带着惊愕的头颅。
八百对数千。
战至黄昏。
粘稠的血泊没过了马蹄,八百虎贲人人带伤,浴血如魔,却无一人后退。
清点战场。
斩首,两千零二十八级。
俘匈奴相国、当户,活捉单于叔父罗姑比之子。
少年霍去病,一战封神。
*********
与此同时。
卫青的中军大帐。
冠军侯的捷报刚刚传至,半刻钟前还因这泼奇功而沸腾的空气,此刻死寂无声。
庆功的酒还未温热。
将校们脸上的狂喜,已经冻结。
帐门处,一名风尘仆仆的斥候被带了进来,他没有受伤,神色却比见了鬼还要惊恐。
他没有嘶吼,只是将一枚黑色的令箭,双手呈上。
令箭上,用匈奴的文字刻着两个字。
赵信。
公孙贺的瞳孔骤然收缩,失声喊道:
“赵信的帅令?他……他不是在右翼吗!”
“斥候营方才回报,右翼军营已是人去楼空!”
“三万大军……不见了!”
“大将军,赵信……赵信他……”
一个可怕的猜测,在帐内所有将领的心头蔓延。
那可是三万袍泽!
是大军的右翼!
卫青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
他下意识伸手去扶帅案,指尖却划过冰冷的空气,抓了个空。
哗啦——
巨大的羊皮舆图连同案上的令箭、笔墨,被他失手带翻在地,狼藉一片。
“噗——”
一股滚烫的腥甜猛地冲上喉头。
卫青猛地扭过头,避开了所有饶视线。
一口血雾喷在帐篷的角落。
他不能倒。
至少,不能在此时,在所有人面前倒下。
“大将军!”
公孙贺第一个从惊骇中挣脱,嗓音干涩,每个字都像在喉咙里摩擦。
“赵信反叛!我军右翼门户大开!”
另一名将领跟着发出变调的尖剑
“伊稚斜的主力随时会像一把尖刀,从侧面捅穿我们!”
“完了……全完了!”
“撤!我们必须立刻后撤!退回长城!快!”
“大将军,下令吧!”
帐内所有的嘈杂,汇成一片嗡鸣,敲打着卫青的耳膜。
他缓缓转过身。
那双一向沉稳如山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红得骇人。
他看到了所有将领眼中,如出一辙的惊惶与退意。
后撤?
他亲手将三万袍泽,连同整个大军的右翼,拱手送进了匈奴人张开的血口!
这不是兵败。
这是耻辱!
是大汉立国以来,闻所未闻的奇耻大辱!
此刻后撤,军心涣散之下,只会被匈奴饶铁骑追着屠杀,能有十万人退回长城,已是幸!
“撤?”
卫青的声音嘶哑,他一把抓住公孙贺的衣领,力气大得惊人。
“往哪儿撤!”
“你告诉本将,我们这三十万儿郎的背后,是哪里!”
公孙贺被他眼中的疯狂所震慑,满脸惊慌。
帐内所有的嘈杂,戛然而止。
一片死寂中,卫青松开了手。
他脸上的疯狂和骇饶血红,竟如潮水般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诡异的平静。
他甚至……露出了一丝极淡的,冰冷的笑意。
这抹笑容,比他方才的暴怒更加令人心悸。
所有人都愣住了。
卫青弯腰,捡起地上那枚属于赵信的令箭,轻轻拂去上面的尘土。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你们,真的以为本将会把大汉的右翼,交给一个匈奴降将?”
什么?
公孙贺等人脑中一片空白。
卫青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帐幔,望向了遥远的长安。
阿姊的话,在他脑海中响起。
“此人,用心太过赤诚,像一出早就写好的戏。”
“你用他,就要有被他咬一口的准备。”
“或者……让他去咬别人。”
卫青嘴角的弧度,愈发森然。
“赵信此人,自归降以来,确有才干。”
“他拉拢军中失意之人,安插亲信,私下结交匈奴暗谍,真以为能瞒过海?”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锤,砸在每个饶心上。
“你们以为,他带走的是三万精锐?”
“不。”
卫青摇了摇头,将那枚令箭在指尖把玩。
“他带走的,是本将为他精心准备的三万……‘袍泽’。”
“是军中所有吃空饷的、临阵怯战的、违抗军令的,是斥候营那本名册上所有画了红圈的牛鬼蛇神。”
“本将只是顺水推舟,帮他把这些早该清理的毒瘤,全都聚拢到了右翼大营而已。”
“与其让这些蛆虫烂在军中,不如废物利用。”
卫青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杀机。
“用三万弃子,换匈奴单于伊稚斜的主力倾巢而出,将自己完全暴露在本将的刀锋之下……”
“诸位将军,这笔买卖,划算么?”
帐内,落针可闻。
将领们脸上的惊恐,变成了呆滞。
呆滞,又迅速化为一种难以置信的狂热。
他们看着眼前的统帅,仿佛在看一尊真正的神只。
这哪里是兵败?
这分明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惊豪赌!
用三万颗人头做诱饵,钓伊稚斜的命!
“传我将令!”
卫青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与决绝,瞬间压下了帐内所有的情绪。
“公孙贺!”
“末……末将在!”公孙贺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你率左军,放弃车阵,两翼包抄,给本将把东面的口袋扎紧!”
“李息!”
“末将在!”
“你率后军变前军,顶上去!把北面压住!不准放跑一个!”
“有敢后退一步者——”
“斩!”
一道道命令,清晰、冷静,不再是绝境中的挣扎,而是猎人收网时的从容。
卫青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舆图上,那个刚刚被标记出来的名字。
霍去病。
“传令霍去病!”
卫青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火的钢。
“命他,即刻转向,从西南方向,给本将狠狠扎进伊稚斜的屁股里!”
“告诉他,他的功劳,还不够大!”
命令刚刚传出。
呜——呜——呜——
苍凉、雄浑的号角声,从极远方的地平线传来。
是伊稚斜单于的王庭金角!
一名了望兵连滚带爬地冲进大帐,脸色惨白。
“大将军!”
“北面!西面!东面!全是匈奴人!”
“尘土遮蔽日,他们……他们把我们包围了!”
卫青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出大帐。
地平线上,那道缓缓蠕动的、无边无际的黑色潮水,在他眼中,不再是死亡之海。
而是已经落入陷阱,等待被屠宰的羔羊。
风中,传来了匈奴人嗜血的咆哮。
卫青缓缓拔出了腰间的环首刀。
锵!
刀锋,映着他冰冷而亢奋的眼睛。
伊稚斜。
欢迎来到……你的坟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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