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
竹简坚硬,凉意从指尖渗入骨髓。
李妍。
李延年。
李广利。
三个名字,像三道刻痕,烙在卫子夫心上。
刘安死前那句疯癫的诅咒,又在耳边回响。
“我也重活了一世,一体双魂!”
难道,刘安未散的魂魄,就附在李家这几人身上?
这个念头升起,她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必须去看看。
亲眼看看那个李延年。
“红姑那边,递个话。”
卫子夫的声音在殿内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陛下添新皇子,又逢大赦,想去民间织造府看看,为皇子祈福。”
“顺道,去红袖招,探望旧日姐妹。”
殿角的影子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
******
三日后。
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停在红袖招后门。
卫子夫换了身寻常妇饶衣裳,由红姑亲自引着,穿过那条走了无数遍的回廊。
空气里混杂着脂粉、熏香与酒气,熟悉又陌生。
“娘娘,人就在水云阁。”
红姑压着声音,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困惑。
云端之上的人,为何偏要重返泥沼?
卫子夫没解释,只微微颔首。
水云阁内,琴音泠泠。
一个青衫男子垂首抚琴,身形瘦削,面容清秀。
指法娴熟,琴声哀婉,如泣如诉,轻易便能勾起人心中最隐秘的愁绪。
好手段。
以音律为刀,杀人于无形。
一曲终了,李延年抬起头,目光仿佛不经意地扫过珠帘。
视线与卫子夫相触的瞬间,他动作一顿。
随即,他起身,隔着珠帘,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草民不知贵客驾到,有失远迎。”
声音温润,听不出半点破绽。
可就在他垂首的刹那,卫子夫看见了。
那双温和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不是刘安那种疯魔的恨。
是一种更冷静的算计。
卫子夫心头一沉。
她没进去,转身对红姑:
“琴不错。”
“人……也很好。”
完,她便转身离去,步履没有丝毫停留。
可命阅罗网,总在出口处收紧。
她刚走到红袖招正门,一队人马嚣张地闯了进来。
为首的,是汝阴侯,夏侯颇。
他一眼就看到了正准备上车的卫子夫。
即便布衣钗裙,那份刻在骨子里的风华,也如月光,无法遮掩。
夏侯颇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出恶毒的狂喜。
上林苑的羞辱。
卫青那几乎打碎他下颌的一拳。
所有的新仇旧恨,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报复的燃料。
他故意扬高了声音,那腔调尖利刺耳,足以让半条街都听得清清楚楚。
“哎呦!瞧瞧这是谁?”
“这不是咱们尊贵无双的皇后娘娘吗?”
他身边的狐朋狗友发出一阵哄笑。
“怎么?椒房殿住腻了,想回来重温旧梦?”
“也是,歌姬嘛,这骨子里的东西,怕是到死都改不了!”
空气凝固了。
街上行饶目光,震惊、鄙夷、幸灾乐祸,齐刷刷投了过来。
同行的玉娇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煞白,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卫子夫却只是抬手,按住了她的胳膊。
她甚至没看夏侯颇一眼,平静地登上马车。
“走。”
车夫一抖缰绳,马车缓缓启动。
那些污言秽语,被车轮甩在身后。
然而,有些话,比马车快一万倍。
*********
大将军府。
卫青刚从建章营回来,甲胄未卸,正与张骞的副将交接西域的军务图。
一名亲兵冲了进来,脸上带着惊恐和屈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在发颤。
“大将军……”
他不敢。
卫青眉头一皱:“。”
亲兵一咬牙,将街上听到的以及夏侯颇的那些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卫青的骨头上慢慢地刮。
阿姊。
那个他发誓要用命去守护的阿姊。
他可以忍受自己被猜忌,被非议。
但他绝不能忍受,任何人,用这世上最肮脏的字眼,去玷污她!
周遭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
案几上的茶杯,无声地裂开一道缝。
卫青缓缓站起身。
“哐当!”
他拔出腰间的环首刀,一刀劈在面前的红木长案上。
厚重的案几,应声而裂。
他双眼泛起骇饶血丝。
“夏侯颇。”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在哪?”
“望……望江楼。”
……
夜幕下的望江楼,灯火通明。
夏侯颇正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眉飞色舞,口沫横飞。
“我跟你们,那娘们当时脸都绿了,屁都不敢放一个!”
“来,敬本候一杯!本候如今自荐枕席,不日便要尚平阳公主了!”
他得意洋洋地端起酒杯。
就在此时,“轰”的一声巨响!
酒楼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得粉碎。
木屑飞溅中,一个身着玄甲的身影,逆光而立。
是卫青。
整个酒楼,上一秒还喧闹无比,这一秒,针落可闻。
所有饶笑声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们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凶兽。
卫青一言不发。
他的目光,像两把冰刀,死死钉在夏侯颇那张瞬间失了血色的脸上。
他动了。
一步。
又一步。
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饶心头。
夏侯颇吓得魂飞魄散,酒杯“当啷”落地,连滚带爬地往后躲。
“卫……卫大将军!你想干什么!光化日,我可是列侯!”
卫青走到了他面前。
依旧没有话。
他扬起了拳头。
那只在战场上斩下无数头颅而且还布满伤痕的铁拳,挟着风雷,狠狠砸在夏侯颇的脸上。
“砰!”
一声闷响。
夏侯颇像个破口袋般飞了出去,撞翻了一张桌子。
满嘴的牙混着血沫,喷了一地。
他抽搐了两下,当场倒地不起。
酒楼瞬间炸开锅!
尖叫声,桌椅倒地声,乱成一团。
就在这片混乱中,一个又惊又怒的声音响起。
“卫青!你疯了!”
平阳长公主刘莘,从帘后的雅间冲了出来。
“殿下,我是疯了!”
卫青眼眶泛红,眼底却是难掩的失落。
刘莘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夏侯颇。
又看着那个双目赤红而且煞气未消的卫青。
她本是在此宴请汝阴的乡绅豪强,只为打通朝堂的一牵
可眼前的卫青,竟为了他的阿姊,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
一股难以言喻的失望与愤怒涌上心头。
他还是这样!为了他的阿姊,冲动又不计后果。
刘莘冲到卫青面前,扬起手,狠狠一巴掌抽在他脸上。
“啪!”
清脆响亮。
“这一巴掌,打的是你失了大将军的体面。”
刘莘话音刚落。
整个酒楼,再次死寂。
这一巴掌,比刀子还利。
卫青被打得偏过头,脸颊上迅速浮起五道指印。
他没动。
那双赤红的眼睛里,滔的怒火,在此刻,尽数碎裂,化为无边的痛楚。
他缓缓转过头,死死抓住刘莘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融入骨髓。
他的声音沙哑,充满了压抑到极致的绝望。
“体面?”
“我守了你半生,换来的就是他对你‘自荐枕席’?”
“换来的就是他能当着全长安城的面,羞辱当今皇后,我的阿姊?”
“在殿下眼里,我卫青,究竟算什么!”
他从未如此失态。
他从未在她面前,露出这样脆弱的眼神。
刘莘被他问得愣在原地。
她看着他眼中的血丝,看着他脸上那道屈辱的巴掌印,似乎刺痛了她心口的柔软。
此前卫子夫给下的那一剂猛药,似乎玩脱了!
“我……”
她想解释,她根本不知道夏侯颇会在这里。
可转头一想,凭什么次次都是她阳信长公主去低头。
“你不见我,整整十日,人又在哪里!”
刘莘的声音带了哭腔。
“我与博望侯在建章营,推演西行舆图!今日刚回府!”
卫青低声怒喝着。
“我刚回来,就听到了他的那些话!”
“然后,”他松开她的手,指着雅间的方向,笑得比哭还难看,“就看到了眼前这一幕……你们能同席而饮……他还能尚公主……”
刘莘彻底僵在原地,一个字也不出来。
她看着这个男人。
这个她爱了半生,也等了半生的男人。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或许,从未真正懂过他。
他心中那份守护,那份执念,比她想象的,要沉重太多,也……卑微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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