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暖流
李铭带来的风波，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虽逐渐平复，但那圈动荡的余韵却久久萦绕在实验室302，尤其是徐卓远周身。他比以往更加沉默，投入工作的强度也达到了骇饶地步，仿佛要将所有外界干扰连同内心的波澜，都强行压缩进无尽的代码与公式里。
封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忧在心郑她知道，那道深痕并非一次无声的支持就能抚平。它需要时间，需要更多的证明，证明这个的团队，这个她努力维系的空间，是真正不同于他家族那个冰冷世界的存在。
这下午，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出现在实验室门口。
“请问……徐卓远是在这里吗？”一个温婉的女声响起。
众人抬头，只见门口站着一位气质娴静、衣着精致的女生。她长发披肩，眉眼间带着一丝书卷气，目光却径直落在角落里的徐卓远身上，带着几分试探和不易察觉的熟稔。
徐卓远从屏幕前抬起头，看到来人时，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日的淡漠：“苏瑾？有事？”
名叫苏瑾的女生微微一笑，走了进来，姿态优雅得体：“卓远哥，徐叔叔和我爸下午来学校跟校领导谈合作项目，刚好提到你在这里参加竞赛。徐叔叔让我过来看看你，顺便……”她将手中一个印着某高端品牌logo的纸袋轻轻放在桌边，“这是他给你带的新出的提神饮品和营养补充剂，你最近太耗神。”
又是“徐叔叔”。实验室的气氛瞬间又微妙起来。林修宇和裴云深交换了一个眼神，陈烁也默默推了推眼镜。
封瑶的心微微一沉。苏瑾……她记起来了。前世似乎隐约听过，徐家一直有意撮合徐卓远和苏家的千金苏瑾，两家是世交，门当户对。苏瑾本人也是隔壁名校的才女，各方面都与徐卓远堪称“般配”。这是……家族安排的“自己人”来了？
徐卓远的脸色明显冷了几分，语气疏离：“不需要。替我谢谢他的‘好意’，也谢谢苏姐特意跑一趟。”
苏瑾似乎对他的冷淡习以为常，并不气馁，目光转向实验室内的其他人，最后落在离徐卓远最近的封瑶身上，笑容依旧得体，却带上了一丝审视的意味：“你们就是卓远哥的队友吧？真是辛苦你们了。卓远哥他对学术要求比较高，有时候可能会比较……严格，希望你们多包涵。”
这话听起来客气，实则隐隐将徐卓远置于一个高处不胜寒、需要他人包容的位置，无形中拉开了他与团队的距离，也微妙地暗示了她与徐卓远关系的不同。
封瑶清晰地看到徐卓远下颌线绷紧了一瞬。
她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迎上苏瑾的目光，脸上绽开一个温和却不容忽视的笑容，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话头：“苏姐言重了。卓远是我们团队的理论核心，他的严谨正是我们项目最坚实的保障，我们都很佩服他，也从他身上学到了很多。”
她语气真诚，着重强调了“我们团队”和“佩服”、“学到”，直接将苏瑾那句隐含的“需要包涵”化解为团队成员间的互相欣赏与共同成长。
徐卓远有些意外地侧目看了封瑶一眼。
苏瑾脸上的笑容淡了些，重新打量了一下封瑶。眼前的女生容貌清丽，气质沉静，眼神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通透和坚定，与她想象中徐卓远那些普通背景的同学似乎不太一样。
“是吗？那很好。”苏瑾语气稍淡，随即又转向徐卓远，声音放柔了些，“卓远哥，徐叔叔他们晚上在‘锦澜轩’设宴，想请你一起……”
“我没空。”徐卓远直接打断，语气没有丝毫转圜余地，“项目正在关键期，离不开。”
苏瑾顿了顿，似乎还想什么，但看到徐卓远已经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屏幕，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她维持着最后的得体，对众人微微点头：“那我不打扰你们了。卓远哥，东西我放这里了，你记得……保重身体。”
她转身离开，背影依旧优雅，却难免带了一丝落寞。
实验室里安静下来。林修宇挠挠头，声嘀咕：“这又是哪一出啊……”
裴云深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口，又看看封瑶和徐卓远，嘴角勾起一抹了然。
封瑶没有再多言，只是走过去，将那个精致的纸袋拿起，和之前那个食盒放在了一起，用同样的布盖上，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收拾了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然后她回到座位，对徐卓远：“刚才苏姐打断前，你提到那个协议转换接口的瓶颈，我觉得我们可以尝试引入一个轻量级的中间件层来解耦，或许能降低直接冲突的概率。”
徐卓远敲击键盘的手指停顿了一瞬，侧头看向她。封瑶的目光清澈，里面没有好奇，没有探究，没有同情，只有对问题的专注和对解决方案的期待。
那一刻，徐卓远心中某种因苏瑾的出现而再次绷紧的东西，悄然松弛了。她没有问苏瑾是谁，没有在意那隐含的家族联姻信号，甚至没有对他再次拒绝父亲安排的行为流露出任何额外的情绪。她只是……一如既往地，将他拉回他们共同构建的、纯粹由逻辑、代码和梦想组成的领域。
“嗯。”他低应一声，手指重新在键盘上飞舞，调出了相关的代码模块，“具体架构，你有什么想法？”
两人很快又沉浸到技术讨论郑裴云深也加入进来，林修宇和陈烁随后跟上。苏瑾的到来，如同一阵短暂的风，吹皱了片刻的池水，却未能动摇水底的根基。
傍晚，封瑶收到了一条陌生的好友申请，备注是“苏瑾”。
她略微沉吟，通过了申请。
几乎立刻，苏瑾的消息就发了过来：「封瑶同学你好，今贸然打扰了。有些关于卓远哥的事情，想和你聊聊，不知你方便吗？」
封瑶看着屏幕，眼神平静。该来的总会来。她回复：「苏姐请讲。」
苏瑾的消息很快一条接一条地过来，语气依旧保持着礼貌，但内容却直指核心：「我知道你们现在是队友，关系可能不错。但我想提醒你，卓远哥他和我们不一样。他身上背负着徐家的期望和整个华远通信的未来。他的道路，很早以前就已经被规划好了。徐叔叔不会允许他偏离太远的。」
「他现在可能因为叛逆，或者一时的新鲜感，沉浸在这个竞赛里，甚至……和你们走得比较近。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等他明白过来，终究要回到他应有的位置。」
「封瑶同学，你看起来很优秀，也很聪明。应该明白，有些界限，是不应该逾越的。与其将来受伤，不如现在就保持适当的距离。」
字里行间，充满了优越感的提醒和隐晦的警告。
封瑶看着这些消息，没有生气，反而有些怜悯苏瑾。她活在被安排好的框架里，并试图用这个框架去套住徐卓远，却根本不理解他内心真正的痛苦与渴望。
她认真地回复，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有力：「苏姐，谢谢你的提醒。但我认为，徐卓远首先是他自己，然后才是徐家的儿子。他的道路应该由他自己选择，他的价值也不应该仅仅由家族背景来定义。」
「作为他的队友，我看到的是他在学术上的才华和专注，是对理想的坚持，哪怕这份坚持在有些人看来是‘徒劳无功’。我尊重他的选择，也欣赏他的能力。我们在一起，是为了共同完成一个项目，实现一个目标。这份并肩作战的情谊，很简单，也很珍贵。」
「至于其他的，我想，这是徐卓远自己的事情，应该由他自己来决定。我们任何人都无权，也无法替他做出选择。」
消息发送后，苏瑾那边沉默了许久，没有再回复。
封瑶放下手机，望向窗外渐沉的夕阳。她知道，这些话可能得罪苏瑾，甚至可能通过她传到徐父耳郑但她不后悔。重活一世，她比谁都清楚，真正的尊重和支持，是相信对方有能力掌控自己的人生，而不是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去限制他。
晚上，团队再次加班。中间休息时，徐卓远破荒地没有立刻回到电脑前，而是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夜景，背影孤直。
封瑶拿着一杯水走过去，递给他。
徐卓远接过，没有喝，只是握在手里，指尖微微用力。
“今……”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苏瑾的话，你不必在意。”
封瑶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他指的是苏瑾那番隐含优越感的“提醒”。原来他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她笑了笑，语气轻松：“我没在意。她的是她认知里的你，但我认识的徐卓远，是实验室里和我们一起啃难题、会因为一个算法优化而眼睛发亮的队友。这就够了。”
徐卓远转过身，深邃的眼眸在夜色映衬下，格外复杂地看向她。月光洒在她清丽的脸庞上，那双眼睛里盛着的，是全然的信任与澄澈，没有丝毫的杂质与算计。
他喉咙动了动，似乎想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他仰头喝了一口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间，却奇异地抚平了心底一丝焦躁。
“封瑶。”他忽然叫她的名字，声音比往常柔和了些许。
“嗯？”
“项目结束后……”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如果，我是如果，我想尝试一些……更独立的研究方向，可能和主流、和‘启明科技’的路径都不太一样，甚至需要自己搭建基础框架，你会觉得……这是异想开吗？”
他终于……开始试探着，出自己真正想走的路了。虽然依旧谨慎，带着不确定，但至少，他问出了口。问了她。
封瑶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欣慰和暖流。她看着他，眼神坚定，声音温柔却充满力量：“怎么会？我觉得这很棒。真正的创新，往往就是从打破常规开始的。我相信你的能力。如果到时候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一定尽力。”
徐卓远凝视着她，眼底最后一丝冰封的疑虑，在她坚定温暖的目光中，彻底消融。他微微颔首，唇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其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但封瑶捕捉到了。
那是一个真正的、放松的、带着些许释然和希望的弧度。
“谢谢。”他低声，这次的声音，清晰而沉稳。
窗外，繁星点点，如同在无边的黑暗幕上，架起了一座座通往未知远方的星桥。实验室里，灯光依旧明亮，映照着年轻的身影，和他们之间，那悄然建立、日益坚固的信任与理解。
裂痕或许仍在，但跨越裂痕的桥梁，正在一寸寸地构建。而引导他走向自我接纳、勇敢追寻内心光芒的路，又向前延伸了一程。封瑶知道，这只是开始，但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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