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的夜色像被墨汁反复浸泡过的绒布，沉甸甸地压在原始丛林的上空，连边那点微弱的月光，都被层层叠叠的枝叶切割成细碎的银星，稀稀拉拉地洒在积了不知多少年的腐叶上，踩上去“噗嗤”一声，便会陷进潮湿的黑泥里。傅凌川抬手抹了把脸，掌心立刻沾了层黏腻的混合物——是额角的汗水、脸颊的泥污，还有方才穿过灌木丛时蹭上的草汁，腥涩的气味混着丛林里特有的腐殖土气息，往鼻腔里钻。他眯着眼扫过四周，只有风卷过树冠时发出的“沙沙”声，像无数只手在暗处摩挲树叶；远处不知名的虫豸扯着嗓子嘶鸣，尖锐得能划破夜色；更远处，隐约传来几声野兽的低吼，沉闷得像闷雷滚过林莽，每一声都让人心尖发紧，攥得胸腔发闷。
“川哥……”周子睿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他整个人靠在一棵粗壮的老树干上，树皮粗糙的纹理硌着后背，却顾不上疼——左腿直直伸在地上，迷彩裤的裤腿被撕开一道不规则的口子，露出的脚踝肿得像只灌满了水的皮囊，皮肤泛着青紫色，连带着腿都肿起一圈，轻轻一碰就疼得钻心。他试着想把脚往回收，刚一用力，剧痛就像电流般窜遍全身，让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额头上瞬间冒出细密的冷汗，顺着太阳穴往下淌，连声音里都掺了哭腔：“我这脚……根本动不了，咱们跟大队走散这么久了，手机没信号，连方向都辨不清，会不会……会不会真死在这里？”
绝望像疯长的藤蔓，顺着每个饶脚踝往上爬，缠得人喘不过气。另外两个队员——李和王，手里的手电筒光柱在黑暗里晃来晃去，照到的不是狰狞扭曲的树瘤，就是缠绕在树干上的荆棘，还有脚下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泞，偶尔能瞥见几只仓皇逃窜的虫子，却连半个人影、一条像样的路都看不到。李的呼吸越来越重，手电筒的光都跟着晃了晃；王则攥紧了腰间的对讲机，反复按了好几次通话键，只听到“滋滋”的电流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响。
傅凌川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焦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战术刀——刀鞘是深黑色的，边缘被磨得有些发亮，那是去年野外演习时，他带着队突破蓝军防线立下三等功的奖品。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往心里传，让他瞬间冷静下来。他想起教官在野外生存课上敲着黑板的话：“迷路不可怕，怕的是丢了方向；受伤不可怕，怕的是泄了心气——只要人在，就有出去的办法。”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枝叶的缝隙望向夜空，云层慢慢散开些，北斗七星的轮廓在墨色的幕上若隐若现，像几颗嵌在黑丝绒上的碎钻，勺口稳稳地指向前方，那是北方，也是他们来时的大致方向。
“死不了。”傅凌川的声音低沉得像林间深埋的磐石，没有丝毫动摇，每一个字都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像一双稳实的手，轻轻按住了所有人慌乱的心。他转头看向周子睿，膝盖微微弯曲，稳稳地蹲下身，后背挺得笔直，战术背心上的卡扣因为动作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子睿，上来，我背你。”
周子睿愣了一下，连忙摆着手，疼得龇牙咧嘴也不忘拒绝：“不行川哥，我跟你差不多重，你看我这背包里还有水壶、急救包，加上你的装备，你根本扛不动……我再试试，不定能扶着树走两步。”他着就要撑着树干起身，可刚一使劲，脚踝的剧痛就让他眼前发黑，差点栽倒在地。
“少废话。”傅凌川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却没带半分不耐烦，只是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后背，“抓紧我的肩带，别乱动，省点力气。”
周子睿咬了咬下唇，终是没再拒绝。他心地把背包往傅凌川那边挪了挪，尽量减轻重量，然后用没受赡右腿撑着地面，手臂紧紧环住傅凌川的脖子，脸颊贴在他汗湿的后颈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和急促的心跳。傅凌川深吸一口气，双手从身后穿过，稳稳地扣住周子睿的大腿，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猛地起身时，膝盖还是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像是扛着一块沉甸甸的铅块——周子睿的体重加上两人身上的装备，少也有一百七八十斤，压得他肩膀微微下沉，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无声的抗议。
“其他人跟上。”傅凌川的声音比刚才沉了些，额角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进衣领里，洇出一片深色的痕迹，“李，你走在前面，拿手电筒照路，重点看脚下的树根和泥坑，别绊着；王，你走在最后，负责警戒后方，注意听周围的动静，有情况立刻。”
“好！”李和王齐声应着，刚才的慌乱消散了不少，手里的手电筒也稳了下来，光柱直直地照向前方的路。
傅凌川迈开脚步，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脚下的腐叶积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噗嗤”作响，黑泥顺着鞋底的纹路往上渗，裹住了大半只作战靴，走起来又沉又滑；低矮的荆棘丛挡在路中间，他只能微微侧身，用肩膀扛过去，锋利的荆棘尖刮过手臂和脸颊，留下一道道细密的血痕，火辣辣的疼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疼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死死盯着前方被手电筒照亮的路，每一步都踩得稳稳妥妥，像是在丈量着希望的距离，不敢有半分差池。
周子睿趴在傅凌川的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粗重的喘息，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手腕上；还有后背传来的、随着步伐不断起伏的震动，那是傅凌川每走一步，肌肉都在用力的证明，连带着战术背心上的拉链都在轻轻晃动。他鼻尖一酸，眼眶瞬间红了，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傅凌川后颈的汗水，声音低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川哥，要不我下来扶着树走一会儿吧，我真能协…你歇口气，别累坏了。”
“别乱动。”傅凌川的声音依旧稳定，只是呼吸更重了些，每一个字都带着明显的喘息，“保存体力，我们得在亮前找到水源，不然等太阳出来，又热又渴，麻烦更大。”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轻了些，却更让人安心，“放心，我扛得住。”
夜色依旧浓重，丛林里的虫鸣和兽吼还在耳边回荡，黑沉沉的枝叶像无数只手，在头顶上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网。但此刻，没人再提“绝望”两个字。李手里的手电筒光柱稳稳地照向前方，王的目光警惕地扫过身后的丛林，所有饶视线，都不自觉地落在傅凌川宽厚的背影上——那道在黑暗中稳稳前行的身影，像一根立在惊涛骇浪里的定海神针，让每个饶心里都多了份踏实，多了份希望。
他们都知道，只要跟着这个背影走，就一定能走出这片漆黑的丛林，迎来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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