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快马,未入宫门先闻钟鼓齐鸣。沈知微靠在车厢角落,左手缠着的白绢已被渗出的血浸成暗褐色,指尖发凉。车帘掀开时,晨光刺进来,她抬手扶了扶发间的白玉簪,簪身微斜,却未取下。
宫门前石阶上已有内侍列候,高声唱喏:“贵妃回銮——”
她没有立刻下车。掌心的伤口随着呼吸隐隐抽痛,像一根细线牵着旧伤与新命。裴砚已先一步入殿,甲胄未卸,只褪去外袍,肩头残雪落在金砖上,化作几滴水痕。
承殿前广场宽阔如海,百官按品级肃立两侧。她缓步前行,裙裾扫过青石缝隙间枯死的草茎。风停了,空气凝滞,无数道目光落在她身上,有惊疑,有审视,也有藏不住的敬畏。
她垂眸,袖中手指轻触太阳穴。
三秒静默。
冰冷机械音响起:【心声读取成功——她竟真活着回来了】【那可是裴昭……她亲手杀的】【这女人,怕是连龙椅都敢坐】
她收回手,指尖微颤,面上不动分毫。礼制未改,贵妃不得直入正殿听政,但她脚步未停,径直穿过仪仗,踏上丹陛第一阶。
殿内,裴砚立于御阶之下,转身看她。
皇上端坐龙座,面容冷峻,目光自她踏入那一刻起便未曾移开。前世她仅远远见过这位帝王三次,皆在节庆大典,他从不言语,也不赐座。如今四目相对,她未跪,只微微颔首。
“儿臣有事启奏。”裴砚开口,声音不高,却震得梁上尘埃轻落。
满殿寂静。
“请立沈氏知微为后。”
话音落下,礼部老臣猛地抬头,手中象牙笏板撞上金砖,发出清响。有人欲言,却被身旁同僚悄然拦住。
皇上未动,只缓缓抚过龙椅扶手上的兽首雕纹。
“你可知自己在什么?”他终于开口,语气无波。
“知道。”裴砚上前一步,单膝触地,“若父皇不允,儿臣愿弃帝位,退居藩邸,此生不再执掌朝纲。”
群臣哗然。
一名老臣颤声出列:“陛下!祖制有言,皇后必出世家,母仪下,岂可由庶女……”
“庶女又如何?”裴砚截断其言,抬眼直视龙座,“她守住了北境十万铁骑,斩了谋逆亲王,救了这江山。你她不够格?那你来挡那一箭?你去对北狄王降?你敢提剑走到尸堆里,亲手结果裴昭?”
无人应答。
皇上沉默良久,视线转向沈知微。她站在玉阶中央,素衣未换,唯有发间白玉簪在殿内烛火下泛着温润光泽。她的脸苍白,唇无血色,可眼神清明,如刃出鞘。
“你想要这个位置吗?”皇上问她。
她第一次抬头,直视帝王双眼:“我不想要权力。但我不能让那些死去的人白死,也不能让这场战乱变成权谋的垫脚石。若陛下信我,我便接下;若不信,我也不会退。”
皇上忽然笑了,笑声低沉却畅快:“好!朕准了!”
诏书即刻拟就。
“大赦下,册沈氏知微为皇后,择吉日行册后大典。”
钟声九响,传遍全城。
沈知微仍立原地,未谢恩,亦未动容。系统再度启动,最后一次冷却结束前,她将指尖抵住眉心。
三秒静默。
【心声读取成功:检测到幸福心声——这江山,终于与你共享了】
她闭了闭眼,再睁时,唇角微扬。
内侍捧来凤袍,赤金绣凤,十二章纹俱全。按旧例,皇后须由南门入宫,朝堂非妇人涉足之地。但她未接凤辇,脱去素袍,当众换上礼服,一步步走上玉阶。
百官低头避视,唯恐逾矩。
她站定在裴砚身侧,两人并肩而立,面对满朝文武。
裴砚转身,解下腰间双玺之一,放入她手郑“从今往后,奏章双批,印玺同押。这江山,不是我一人之下,是你我共治之国。”
她握紧印信,金属棱角嵌入掌心旧伤,一丝血线顺着手腕滑下,在凤袍上晕开一点红。
“裴砚。”她轻声唤他名字,声音不大,却清晰传至殿角,“我等你很久了。”
阳光破云而入,照在二人交握的手上。那枚印信泛着冷光,沾了血,却不显狰狞,反倒像一道誓约的印记。
殿外传来礼乐初奏之声,宫人开始铺设红毯,准备正式册后仪式。但此刻尚未行礼,她仍是贵妃身份,却已站上了皇后才可立足的位置。
皇上起身,转身步入内殿,再未回头。黄袍掠过门槛的刹那,仿佛一个时代的帷幕被轻轻合上。
沈知微望着那扇关闭的门扉,忽觉左肋一阵钝痛——那是北境城楼上被流矢擦过的旧伤,当时未深究,如今每逢阴晴便隐隐作祟。她不动声色地压住侧腹,挺直脊背。
一名内侍捧着铜盆走来,盆中清水映着殿顶藻井。她伸手入水,洗净掌心血污。水波荡漾间,倒影里的女子披凤袍、簪白玉,眼神沉静如渊。
她抬起手,指尖滴落的水珠砸在金砖上,碎成几点。
裴砚握住她的手腕,力道温和却坚定。“还能撑住?”
她点头:“死都走过一遭,这点疼算什么。”
他低笑一声,牵她往前一步,立于御座之前。
百官陆续跪拜,山呼万岁。声音如潮水涌来,淹没了所有过往的屈辱与挣扎。
她没有跪。他也未跪。两人并肩站着,接受这地间的最高礼敬。
远处宫墙之上,一只灰羽雀鸟跃上檐角,振翅飞向开阔空。
她的手指再次抚过白玉簪,这一次,终于将它扶正。
阳光洒落,照亮她眼角细微的疲惫痕迹,也照亮她嘴角那一抹极淡、却无比真实的笑意。
裴砚低头看她,眼中风暴尽散,只剩一片深海般的温柔。
“以后,不必一个人扛了。”他。
她仰头回应:“现在,轮到我帮你撑着了。”
礼官高唱:“请皇后登座——”
她提起凤袍下摆,右足踏上最后一级玉阶。
左肋的疼痛突然加剧,像是有什么在体内断裂。她身形微晃,手本能地扶住身边柱础。
裴砚察觉,立即揽住她的肩。
她喘了口气,摇头示意无妨。
可就在她抬眼望向前方空置的凤座时,喉间猛然涌上一股腥甜。
她咬住舌尖,硬生生将那股热意压了回去。
眼前有一瞬发黑。
耳边的声音远去,只剩下心跳,一下,又一下,沉重如鼓。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倒下。
也不能倒下。
她抬起右手,缓缓伸向空知—
那只手沾着未干的血,微微颤抖,却笔直如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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