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糊纸的木窗,漏进西厢房时,已经染成了浅金色,落在床沿的旧木桌上,把昨晚没收拾的草药名录照得透亮。陈建国是被一阵急促的咳嗽吵醒的,咳得胸口发闷,像堵着团湿棉花,每咳一下,喉咙就像被砂纸磨过,又干又疼,连咽口水都要攒点力气,舌尖还能尝到淡淡的苦味 —— 是昨晚淋雨后,风寒已经钻了空子。
他刚一睁眼,就觉得眼皮重得抬不起来,脑袋里昏沉沉的,像灌了铅,连看对面墙上挂着的蓑衣都觉得模糊。想坐起来喝口水,胳膊刚撑起身子,就一阵旋地转,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似的,“咚” 地一下又倒回床上。手肘不心碰到了床边的搪瓷水杯,杯子 “哐当” 一声砸在青砖地上,水洒了一地,在晨光里溅起细的水花,声音在安静的屋里格外响,连窗外枫树枝叶的 “沙沙” 声都被盖过了。
“干哥?你咋了?” 门外立刻传来丫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软糯,紧接着,木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丫手里攥着片刚捡的枫叶,叶片边缘还沾着晨露,是她早上特意去院角的枫树下捡的 —— 昨陈建国过,这片枫叶的纹路最清晰,要用来画进草药图里。她看见陈建国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像宣纸,嘴唇干得起了皮,地上还躺着摔歪的水杯,赶紧把枫叶往兜里一塞,步子 “噔噔噔” 跑过来,手轻轻放在陈建国的额头上。
“呀!干哥,你头好烫!” 丫的手刚碰到他的额头,就像摸到了热灶台,吓得赶紧缩了一下,又立刻伸回去,这次用的是手背,更仔细地贴了贴,眼睛一下子就红了,眼眶里的泪水打转,却没掉下来,“比俺上次摸赵叔叔熬药的锅还烫!”
陈建国想笑,嘴角刚往上扯了扯,就牵扯到喉咙的疼,只能勉强挤出个浅淡的笑容:“没事,丫,干哥就是…… 就是昨晚淋零雨,着凉了,歇会儿就好。” 他话时,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有刺扎在喉咙里。
“啥没事啊!” 丫急得跺脚,胸脯一鼓一鼓的,“赵叔叔上次跟俺,头烫得吓人就是生病了,得喝药才能好!你都烫成这样了,还没事!” 她转身就往外跑,跑出门时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下,声音远远传进来:“俺去找赵叔叔!干哥你别乱动!”
没一会儿,就听见赵二柱的大嗓门和丫的脚步声一起过来了。赵二柱跑得急,灰布褂子的扣子都扣错了一颗,手里攥着个旧布包的脉枕,脉枕上还沾着点甘草屑 —— 显然是从药房里直接抓过来的。他一进门就往床边凑,把脉枕往陈建国手腕下垫,手指搭上去,眉头慢慢皱了起来,手指还时不时轻轻按一下,嘴里念叨着:“脉象浮紧,果然是风寒,烧得还不轻,得赶紧熬药,不然晚上该更重了。”
“赵叔叔,你快给干哥开药啊!” 丫拉着赵二柱的衣角,胳膊不停地晃,眼睛里还带着没消的红,“干哥会不会有事啊?他昨还帮俺捡枫叶呢,今就躺床上了……”
赵二柱摸了摸丫的头,掌心的老茧蹭得她的头发有点痒,语气软了下来:“放心,就是普通风寒,俺给你干哥开两副药,熬了喝下去,发发汗就好了。你在这儿陪着陈先生,别让他乱动,俺去药房抓药,很快就回来。” 他完,又叮嘱陈建国:“你别硬撑着,渴了就让丫给你倒点温水,别喝凉的。” 这才拿着脉枕,大步往药房走。
赵二柱走后,丫搬了个板凳,就放在床边,心翼翼地坐下,然后伸出手,轻轻握住陈建国的手。陈建国的手有点凉,指节因为发烧显得格外突出,丫就用自己的两只手把他的手包起来,还不停地对着手心哈气,白气落在手背上,带着点温热的潮气:“干哥,俺给你暖暖,赵叔叔,手暖了,身子就不那么冷了,头疼也会轻点。”
她的手软软的,带着点孩子特有的温热,掌心的纹路还没长开,攥着他的手时,力气不大,却握得很紧,像怕他跑了似的。陈建国看着她认真的模样 —— 眉头微微皱着,眼睛盯着他的手,哈气时脸颊鼓鼓的,像只护着食的松鼠 —— 心里忽然暖烘烘的,连喉咙的灼痛和脑袋的昏沉都好像轻零。
他想起自己儿子乐乐,乐乐这么大的时候,他也生过一次病,发烧到 39 度,躺在床上起不来。乐乐就站在卧室门口,手里攥着个玩具车,远远地看着,既不敢进来,也不敢话,他喊乐乐递杯水,乐乐都磨磨蹭蹭半,最后还是妻子林慧过来倒的。后来乐乐长大了,叛逆期的时候,他再生病,乐乐连看都不看,躲在房间里玩游戏,连一句 “爸你好点没” 都懒得。
那时候他总觉得,是乐乐不懂事,是儿子跟自己不亲。可现在握着丫的手,他才忽然明白,不是孩子生不懂事,是他以前从来没好好陪过乐乐 —— 没像教丫那样,蹲在地上教他认字;没像陪丫捡枫叶那样,陪他去公园放风筝;甚至在乐乐想跟他话的时候,他都总以 “忙” 为借口,把孩子推远。原来孩子的懂事,从来不是生的,是需要大人用陪伴教出来的,是需要用牵挂焐热的。
“干哥,你渴不渴?” 丫见陈建国盯着她看,眼神有点发愣,还以为他是渴了,赶紧松开一只手,就要站起来,“俺去给你倒杯水,赵叔叔要喝温水,俺记得灶房的壶里还有昨烧的热水。”
“别去,丫。” 陈建国赶紧用另一只手拉住她,声音比刚才有力零,“干哥不渴,你坐着陪干哥就好,干哥看着你,就不那么难受了。”
丫点点头,又坐回板凳上,这次把脸也贴在了他的手背上,脸颊的温度软软地传过来,带着点淡淡的枫香 —— 是早上捡枫叶时沾在头发上的。她声:“干哥,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俺还等着听你讲‘会飞的铁盒子’呢,你那个盒子能装好多人,跑得比千里马还快;俺还等着跟你一起去枫树林捡枫叶,你要帮俺做个枫叶书签,夹在你教俺写的字纸里。”
陈建国闭上眼睛,感受着手上的暖意一点点传到心里,像有股暖流在顺着血管慢慢走,把之前的寒意和病痛都冲散了些。他忽然觉得,这场发烧也不是那么难受 —— 原来有入记、有人牵挂的感觉,能这么有力,能把身体的痛苦都冲淡。这个异乡的丫头,用她的手、她的话,把他心里最软的那块地方焐热了,让他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里,第一次真切地觉得,自己不是孤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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