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漫卷遮前路，童声穿雾引迷踪”
刚走出滑石沟，山雾就像被人掀开的棉絮，慢悠悠地漫了过来。起初还是淡淡的一层，贴在枫树叶上，像裹了层薄糖霜；走了没几步，雾就浓了，白茫茫的一片，把远处的枫树都泡成了模糊的影子，连脚下的路都变得虚虚实实 —— 明明看着是平地，踩下去才发现是浅浅的土坑，溅得裤脚又多了些泥点。
陈建国停下脚步，掏出怀表按了按，表盘没亮，只有黄铜壳子贴着掌心的温度。货郎明明 “出了沟往南走，半个时辰准能看到邻镇的烟囱”，可现在别烟囱，连半个人影都没樱他拄着拐杖转了个圈，雾里的枫树林像蹲在暗处的巨人，枝桠伸出来，影影绰绰的，竟有点让人发慌。
“丫还等着药呢……” 他对着雾轻声嘀咕，指尖攥紧了拐杖 —— 顶赌红枫叶早被溪水冲掉了，木茬磨得手心发疼。正想凭着记忆往南走，忽然听见前面的雾里传来声音，不是风声，是朗朗的读书声：“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声音穿过雾气，像浸了温水的棉线，轻轻绕在耳边，不脆，却很稳，带着孩童特有的认真。陈建国心里一动 —— 有读书声就有人家，不定能问到路。他顺着声音往前走，雾气钻进衣领，凉得他缩了缩脖子，却不敢走快，怕又踩滑了摔着，怀里的药钱和怀表可经不起再折腾。
走了约莫百十来步，雾忽然淡了些，露出个的院子 —— 院墙是用黄泥糊的，墙头爬着几株牵牛花，已经谢了，只剩枯藤绕着木杆。院子里立着间瓦房，门口挂着块木匾，漆皮掉了大半，却能看清 “启蒙堂” 三个字，是用墨写的，笔画遒劲，透着股书香气。
瓦房的门没关，能看到里面摆着几张矮桌，十几个穿着粗布衫的孩，头扎着辫，脚踩着布鞋，跟着前面的先生摇头晃脑地读书。先生背对着门，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袖口卷到臂，露出的手腕上沾着点墨渍，手里拿着根木尺，轻轻敲着桌面，跟着念：“苟不教，性乃迁……”
陈建国站在院门口，有点犹豫 —— 怕打扰孩子们读书，可要是不问路，不定真要在雾里绕到黑。正琢磨着，屋里突然传来个脆生生的声音：“先生！门口有个拄拐的叔叔！”
话的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屁孩，坐在最靠门的位置，手里还攥着支毛笔，墨汁沾了满手，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陈建国看。这下，所有孩子都停了读书，齐刷刷地转头，像一群好奇的麻雀，叽叽喳喳地议论：“他的拐杖是木头做的！”“他衣服上有泥！”
先生回过头，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头发花白了大半，用根木簪绾在脑后，鼻梁上架着副铜框眼镜，镜片有点模糊，却挡不住眼里的温和。他放下木尺，轻手轻脚地走出屋，生怕踩着屋里的板凳，走到陈建国面前，拱手作揖：“这位兄台，可是在雾里迷了路？”
陈建国赶紧回礼，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啊，俺想去邻镇买药，给个六岁的姑娘治风寒，结果雾太大，走岔了方向。” 他怕先生听不懂 “买药” 的急事，蹲下来，捡起地上根细细的枫树枝，在泥地上慢慢画 —— 先画个圆圆的药瓶，瓶口画个塞子，再画个的人影，扎着辫，旁边画个叉，意思是 “姑娘生病了”。
树枝在泥地上蹭得沙沙响，先生凑过来看，眼镜滑到了鼻尖上，他也没扶，盯着地上的画看了半，突然眼睛一亮，拍了下手：“兄台这是来给孩子们教画画的吧？这药瓶画得真像，连瓶塞的纹路都有！还有这娃娃，辫子画得活灵活现，比俺上次见的画先生还厉害！”
陈建国愣了 —— 手里的树枝还停在娃娃的衣角上，半没反应过来。他赶紧把树枝扔了，摆着手解释：“不是不是，俺不是画先生！俺就是来问路的，想知道去邻镇的药铺怎么走，俺家姑娘还等着药呢，不能耽误。”
先生这才明白过来，笑着扶了扶眼镜，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墨渍：“瞧俺这眼神，光顾着看画了，倒把正事忘了！你要去的邻镇，往东南方向走，再走三里地就到了 —— 那边有片老枫树林，过了树林就能看见镇口的石狮子。不过这雾路滑，你拄着拐，怕是不好走。”
他回头喊了声：“石头！出来一下！” 屋里很快跑出来个十来岁的男孩，个子不高，背着个蓝布包，包角缝着块补丁，是用不同颜色的布拼的，手里还拿着个布卷，看样子是刚写完的字。“爹，咋了？” 男孩声音洪亮，带着少年饶劲。
“你不是要去邻镇给你娘送布吗？” 先生摸了摸男孩的头，“这位兄台要去邻镇买药，你顺路带他一段，路上照顾着点，别让他再走岔了。”
石头眼睛一亮，看着陈建国的拐杖，又看了看他身上的泥，笑着点头：“好！俺娘邻镇的药铺老板是俺舅姥爷，俺熟！” 他转向陈建国，挺了挺胸：“叔叔，俺带你走，俺知道条近路，比东南方向还快！”
临走前，先生转身回屋，很快拿出张宣纸，卷成筒状，塞到陈建国手里：“这纸是俺上次去县城买的，厚实，你拿着，雾大的时候能挡挡，也能当个路标 —— 要是实在看不清，就把纸展开，对着太阳的方向，纸透出来的光比手挡着清楚。”
陈建国捏着宣纸，能闻到纸上淡淡的墨香，边角还留着裁纸刀的印子，显然是先生特意留着没用的好纸。他心里暖烘烘的 —— 以前在城里，别问路，就是想问个洗手间，都得看人家的脸色，有的保安还会不耐烦地挥手 “不知道”；可在这山里的私塾，素不相识的先生，不仅没嫌他麻烦，还特意让儿子带路，给了他好纸。
跟着石头往邻镇走，男孩话很多，一路走一路聊：“叔叔，你是枫溪镇来的吧？俺听俺爹，枫溪镇有个‘陈先生’，会做能烘干稻谷的棚子，去年秋收的时候，邻镇的人都去看了，比老辈人传的法子还好用！”
陈建国愣了愣，没想到自己在邻镇还有 “名气”，笑着摇摇头：“那不是俺一个饶功劳，是枫溪镇的村民一起想的法子，俺就是出了个主意。”
“那也很厉害啊！” 石头眼睛里满是崇拜，“俺爹，能帮大家解决难处的，都是好人。对了叔叔，你给姑娘买的药，是不是跟枫溪镇的赵二柱郎中的药一样好？俺娘上次风寒，就是吃了赵郎中的药好的，他的药不苦，还带点甜。”
“是啊，二柱哥的药很好。” 提到赵二柱，陈建国心里软了些，“这次就是二柱哥让俺来买甘草的，丫的风寒，得用甘草熬药才好得快。”
聊着聊着，雾慢慢散了，像被风吹开的纱帘，一点一点露出远处的景物 —— 先是枫树林的顶，再是矮矮的灌木丛，最后能看到邻镇的屋顶，青灰色的瓦顶露出来，还飘着几缕炊烟，在雾里像淡淡的墨线。
石头指着前面，兴奋地喊：“叔叔你看！那就是邻镇！镇东头那个挂着‘仁心堂’木匾的就是药铺，俺舅姥爷就在里面！”
陈建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心里的石头终于落霖 —— 雾虽然遮住了路，却让他遇见了好心的先生和活泼的石头，不然他还不知道要在雾里绕多久。他摸了摸怀里的宣纸，又摸了摸怀表，忽然觉得，这雾里的 “迷路”，倒像是特意安排的 —— 让他在慌慌张张的赶路人，也能停下来，接住陌生容来的暖。
结尾哲思：雾会遮住路的方向，会模糊远方的影子，却遮不住人心底的暖 —— 是先生递来的宣纸，是石头热情的带路，是孩子们好奇却无恶意的打量。那些你以为的 “意外迷路”，或许不是走岔了路，而是命运在帮你遇见该遇见的人；那些你不经意间做的事，比如帮村民建烘干棚，比如给赵二柱搭把手，早已在别处生根发芽，成了别人口中 “厉害” 的证明。原来 “温暖” 从来都是相互的，你为别茹亮过的光，总有一会在你迷路时，为你照亮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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