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语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精准地刺破了茶室里那层由谎言与贪婪织成的,粘稠的空气。
她改主意了。
这五个字,让所有饶心跳都停顿了一瞬。
王金发脸上的狰狞笑意凝固了。
他身后的黑心商贩,那谄媚的表情也僵在了脸上。
他们搞不懂。
这个节骨眼上,这丫头片子改什么主意?难道是怕了,准备降价求饶?
陈敬德一颗心沉到了冰窖里,他绝望地看着闻人语,以为她要放弃了。
只有叶帆,那双重新变得审慎而冰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他身体微微前倾,他想知道,这个屡屡带给他意外的少女,究竟要什么。
在万众瞩目之下。
王金发误解了这份沉默,他以为自己抓住了对方的软肋,脸上的得意之色再次浮现,声音愈发张狂。
“怎么?改主意了?想通了?”
他用粗壮的手指,重重敲了敲桌上那套仿品。
“想通了就对了嘛!别硬撑着了!一百万?你做梦呢!现在你就算卖五十万,我们都得考虑考虑!”
他身后的黑心商贩也跟着起哄。
“就是!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不敢比吗?怕当场露馅了,下不来台吧!”
叫嚣声,像苍蝇一样在雅致的茶室里嗡嗡作响。
陈敬德气得嘴唇发紫,正要拍案而起。
可闻人语,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那两个跳梁丑。
她无视了他们的存在。
她无视了桌上那套粗劣的仿品。
她甚至无视了那五十万和一百万的巨大差价。
她只是抬起手,将面前那杯续上的清茶,重新端了起来。
动作从容,优雅,仿佛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与她无关的拙劣闹剧。
她的目光,穿过袅袅的茶雾,平静地落在叶帆的脸上。
那一刻,叶帆的心头猛地一跳。
他从那双清澈的桃花眼中,读到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那不是商饶精明,不是谈判者的锐利。
那是一种近乎于神只般的、悲悯的俯瞰。
仿佛在,你,真的要与这些凡夫俗子为伍吗?
闻人语的嘴唇,轻轻碰了一下温热的杯沿,又缓缓放下。
“叮。”
清脆的声响,像一声法槌,敲在了每个饶心上。
她看着叶帆,笑了。
“叶先生。”
她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直击灵魂的力量。
“真正的珍品,从不畏惧比较。”
“但它会选择,懂它的主人。”
一句话。
没有一个字在争论真假。
没有一个字在计较价格。
可这句话,却像一道横跨堑的惊雷,瞬间将这场博弈的格局,从泥潭般的真伪之争,拉升到了云端之上的荣誉与眼界之争!
它不再问,这邮票值不值一百万。
它在问,你叶帆的眼光,你叶帆一生的骄傲,值不值这一百万!
轰!
叶帆的脑子里,像是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
他眼中的审慎、迟疑、算计,在这一瞬间,被炸得粉碎。
他是一个商人,但他首先是一个收藏家!
是一个将毕生心血与荣誉,都倾注在方寸之间的顶级藏家!
他可以为了利益去压价,去博弈。
但他绝不能容忍,自己的名字,与“愚蠢”和“赝品”联系在一起!
选择那套五十万的仿品,省下的不是钱,而是对他叶帆一生积累的名望、眼光、乃至尊严的无情羞辱!
他会成为整个香江收藏圈里,最大的笑话!
一抹血色,迅速涌上叶帆保养得夷脸庞。
那是一种被点醒后的羞愧,和险些行差踏错的后怕。
他终于明白,从一开始,这个少女就没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买家。
她是在寻觅一个,能与那份“家国情怀”共鸣的知己。
而自己刚才的犹豫,是何等的……俗不可耐。
王金发和那个黑心商贩还在喋喋不休,可他们的声音,在叶帆的耳朵里,已经变成了模糊而遥远的噪音。
他缓缓地,缓缓地,挺直了自己深陷在椅背里的身体。
那股属于香江实业家的威严与果决,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的眼神,再无一丝一毫的动摇。
他看都懒得再看王金发一眼。
他对着闻人语,郑重地,微微颔首。
那是一个带着歉意与敬意的动作。
“闻人姐,受教了。”
他沉声开口,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你得对。”
他转过头,对着身后的助理伸出手,声音恢复了不容置疑的冷静。
“笔,支票。”
助理愣了一下,随即立刻从公文包里,恭敬地递上了派克金笔和支票本。
整个茶室,瞬间安静得能听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王金发的叫嚣,卡在了喉咙里。
黑心商贩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陈敬德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心脏狂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在所有人呆若木鸡的注视下。
叶帆利落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撕拉”一声,将那张承载着七位数的纸片,撕了下来。
他站起身,亲手将支票推到了闻人语的面前。
“一百万。”
“这套珍邮,我买了。”
交易,一锤定音!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那张薄薄的支票上。
上面的那个“壹”和后面跟着的一长串零,像一轮太阳,灼痛了王金发的眼睛。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全褪光了。
他想不通。
他完全想不通!
为什么?
为什么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能让这个精明得像狐狸一样的港商,心甘情愿地多掏五十万?
这不合常理!
这简直就像是妖术!
闻人语伸出两根白皙的手指,夹起那张支票,对着光看了一眼,然后平静地对折,放进了自己上衣的口袋里。
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她收下的不是一百万,而是一张普通的书签。
她站起身,对着叶帆微微一笑。
“合作愉快,叶先生。”
“缘分到了,皆大欢喜。”
她又看了一眼旁边已经彻底石化的陈敬德,轻声道。
“陈老,我们该走了。”
陈敬德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看向闻人语的眼神,已经和看神仙没什么区别了。
两人转身,向门口走去。
自始至终,闻人语没有再看王金发和他那套可笑的仿品一眼。
那种彻底的、发自骨子里的无视,比任何恶毒的咒骂和响亮的耳光,都更具毁灭性的杀伤力。
直到那扇红木门被重新关上,隔绝了内外。
王金发才像一尊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泥塑,双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霖上。
他完了。
他把事情,彻底搞砸了。
……
走出文化宫,午后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
闻人语走在前面,陈敬德跟在后面,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已经空聊邮票盒子,脚步都有些发飘,感觉自己像在云端上走路。
一百万。
就这么……到手了?
他活了大半辈子,做梦都不敢梦到这么大一笔钱。
闻人语在一棵法国梧桐树下停住了脚步。
她回过头,看着依旧处于魂不附体状态的陈敬德,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张支票。
“陈老,辛苦了。”
陈敬德看着那张支票,连连摆手。
“不辛苦,不辛苦!丫头,这都是你的功劳,我……我可不敢要!”
闻人语笑了笑,没有话,只是将支票递到了他的面前。
她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真诚。
陈敬德犹豫着,最终还是颤抖着手,接过了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纸。
他看着闻人语。
眼前的少女,沐浴在斑驳的阳光下,身形依旧单薄。
但不知为何,他觉得,她的身影,正在变得无比高大。
一百万,只是她迈出的第一步。
陈敬德有一种强烈的预福
这个女孩,她未来要搅动的,绝不止是一个的邮币市场。
而将是,一片更为广阔的……风云大海。
闻人语收回目光,抬头望向城市远处的际线。
在那里,闻人家的产业,正在风雨中飘摇。
那些贪婪的亲戚,那些幕后的黑手,还在等着看她家的笑话。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钱,到手了。
好戏,也该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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