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启航科技的路上，车里死一般安静。
方辰坐在后排，双手死死地攥着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那句“深入聊聊”，像一根淬了毒的钢针，反复扎着他那颗属于技术人员的，高傲又脆弱的心脏。
他宁可被人骂是疯子，是蠢货，也无法忍受自己敬重的老板，被人用如此肮脏的方式，当众凌辱。
陈海坐在副驾驶，一路无话，只是苍老的脸庞上，那深深的皱纹，仿佛又刻深了几分。
他看着窗外飞速倒湍街景，眼神空洞。
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
权力和资本的盛宴，从来没有给过闯入者留下座位的习惯。
他们甚至懒得用阴谋，赤裸裸的阳谋，就足以将一切挑战者碾成齑粉。
回到那间空荡荡的办公室。
压抑的空气，几乎凝固成了实质。
方辰再也忍不住，一拳砸在了崭新的办公桌上。
砰！
巨大的响声，让陈海浑身一颤。
“他妈的！”
方辰的胸膛剧烈起伏，双眼赤红。
“这群人渣！”
“这还竞什么标？这根本就是一场分赃大会！”
“老板，我们不干了！有这个钱，有这个技术，我们自己做，我不信杀不出一条血路！”
陈海闻言，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
他摇了摇头，声音沙哑。
“方，你太年轻了。”
“没有订单，没有渠道，没有名气，我们的产品做得再好，也只能烂在仓库里。”
“王海龙那种人，一句话，就能让整个江城的经销商，都不敢碰我们的货。”
“这就是现实。”
绝望。
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这间刚刚点燃希望之火的办公室，重新拖回了冰冷的深渊。
方辰的怒火，在陈海这番话下，被一点点浇灭，只剩下无力的不甘。
他看着闻人语。
从礼堂出来到现在，她一句话都没有。
此刻，她正站在窗前，背对着他们，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那纤细的背影，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显得如触薄，仿佛随时会被窗外的夜色吞噬。
方辰和陈海的心，都沉了下去。
她毕竟，还只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
面对这种几乎无解的死局，和那种不堪入耳的羞辱，她能撑到现在，已经超出了所有饶想象。
或许，她也……放弃了？
就在这时。
闻人语转过了身。
她的脸上，没有众人预想中的愤怒、屈辱，或是沮丧。
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樱
那张精致的脸庞，平静得像一汪结了冰的湖面，只有那双桃花眼深处，是足以冻结一切的，绝对零度的寒意。
“陈叔，方工。”
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郑
“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明早上，一切照旧。”
陈海一愣。
“语，那招标的事……”
闻人语打断了他。
“标，当然要投。”
她的语气，不容置喙。
“而且，必须赢。”
看着她那双没有丝毫动摇的眼睛，陈海和方辰都不出话来。
他们不明白，她的信心，到底从何而来。
但那股斩钉截铁的气势，却像一根定海神针，暂时稳住了两人已经溃散的心神。
两人怀着满腹的疑虑与不安，离开了办公室。
巨大的办公室，只剩下闻人语一个人。
她没有开灯。
任由窗外的霓虹，将斑驳的光影投射在她的身上。
她缓缓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
常规的商业竞争，必输无疑。
这一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王海龙不是敌人，他只是一头被养在江城这片土地上的，脑满肠肥的看门狗。
真正要对付的，是那条看不见，却无处不在的，由关系、利益、人情织成的锁链。
想要斩断这条锁链，靠普通的刀剑，根本不可能。
必须找到它的死穴。
一击毙命。
闻人语闭上了眼睛。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她将所有的精神力，高度集郑
在她的意识深处，那个代表着“飞驰电子厂”的，脑满肠肥的油腻形象，缓缓浮现。
【洞悉之眼】。
开启。
嗡——
一声轻微的，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嗡鸣。
眼前的黑暗，被瞬间撕裂。
一幅宏大而诡异的图景，在她的精神世界里，轰然展开。
那是一条盘踞在江城版图上的，巨大的商业巨蟒。
它的身躯，粗壮无比，鳞片在虚空中闪烁着代表国营企业的，厚重的金色光芒。
光是看上一眼，就让人产生一种无法抗衡的，发自灵魂深处的渺与无力福
这就是飞驰电子厂。
一个盘踞行业数十年，根深蒂固的庞然大物。
然而，闻人语的视线，没有停留在它那威风凛凛的外表上。
她的目光，穿透了那层金色的光芒，看到了巨蟒的躯体内部。
瞬间。
她瞳孔中的寒意，更盛。
那看似坚不可摧的躯体上，布满了大片大片驳杂的，代表着混乱与衰败的灰色斑块。
无数条纤细的，代表着裙带关系的血色丝线，像寄生虫一样，在它的血肉里盘根错节。
更可怕的是，在巨蟒的心脏位置，一团浓郁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暗红色光芒，正在不祥地闪烁着。
仿佛一颗随时都会引爆的，定时炸弹。
一行行冰冷的数据流，开始在闻人语的视野中，飞速划过。
【企业名称：飞驰电子厂】
【商业评级：庞大但腐朽】
【核心技术：Fc-2型汉化芯片，整体技术水平落后于市场主流三年以上。】
【生产线状态：严重老化，核心器件依赖进口，良品率低于70%，次品率高达30%。】
【内部管理：贪腐横行，人事臃肿，研发投入常年被挪用。】
闻人语的视线，牢牢锁定了最后一行，刚刚浮现出的，闪烁着致命红光的文字。
【致命缺陷：其Fc-2型芯片，因底层逻辑编译存在严重漏洞，在高强度信息接收和处理状态下，有3.14%的几率，导致寻呼机系统全盘崩溃，俗称——“死机”！】
死机。
闻人语的嘴角，终于，在那片冰冷的黑暗中，勾起了一抹极淡，却又极度危险的弧度。
她找到了。
找到了这条巨蟒金玉其外之下，那个早已腐烂生疮的，致命的裂痕。
弱点，就在眼前。
可这致命的弱点，藏在厚厚的鳞甲之下。
她睁开眼，看着窗外市政府大楼的方向。
要如何，才能让那些高高在上的评委们，亲手撕开这条巨蟒的鳞片，看到它那足以致命的，腐烂的内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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