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腾的声浪，如同退潮后的余温，在广场上空盘旋了很久才渐渐散去。
人群开始流动。
那些白发苍苍的老人，被晚辈搀扶着，一边走，一边还在用袖子擦着通红的眼睛，嘴里反复念叨着什么。
年轻的工人们则三五成群，脸上是压不住的兴奋，高声讨论着明，讨论着未来，讨论着那个站在台上的年轻女人，究竟还会创造出怎样的奇迹。
整个厂区，像一锅烧开后仍在咕嘟冒泡的热水，充满了滚烫的、鲜活的生命力。
“收工，收工！”
雷啸跳下主席台，拍了拍手上的灰，冲着秦晚咧嘴一笑。
“怎么样，秦大律师，我刚才在台下喊得够卖力吧？嗓子都快劈了。今晚的夜宵，闻总是不是得给我多加个鸡腿？”
秦晚正指挥着安保人员收拾设备，闻言只是瞥了他一眼，眼神里清清楚楚写着两个字。
幼稚。
雷啸也不在意，他三两步跟上被众人簇拥着走下台的闻人语，像个得胜归来的将军，昂首挺胸。
“闻总，牛！太牛了！”
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我雷啸活了三十年，就没见过这场面。您都不知道，刚才台下那帮老师傅哭得，稀里哗啦的，比我失恋那会儿还伤心。”
闻人语没有话，只是微微点零头。
她的脸色在广场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那是情绪剧烈起伏后脱力的表现。
……
厂长办公室。
还是那间办公室，还是那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
但这一次，闻人语是堂堂正正的主人。
雷啸毫不客气地把自己摔进待客区的真皮沙发里，舒坦地叹了口气。
“妈呀，还是这儿舒服。闻总，这沙发不错，比我那狗窝强多了。”
秦晚将一份整理好的文件放在桌上，对雷啸的脱线行为视若无睹。
“闻总，这是顾氏那边刚刚传过来的最终版交割文件，所有法律流程已经走完。另外，我让财务部重新核算了本月的员工薪酬和奖金方案，您过目一下。”
她的声音永远那么冷静，像一台精密的仪器。
闻人语走到办公桌后，却没有坐下。
她的手指，轻轻拂过桌子的边缘，那冰凉坚硬的触感，异常真实。
她仿佛能穿透这二十年的时光，看到自己的父亲，也曾坐在这里，用宽厚的手掌，抚摸着同一张桌子，眺望着窗外那片他亲手打造的钢铁森林。
这里曾有过他的温度。
现在，只剩下冰冷的尘埃。
秦晚和雷啸对视一眼，都看出了闻人语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疲惫和落寞。
“那个……闻总。”
雷啸难得正经了起来，从沙发上坐直了身体。
“今这大喜的日子，要不……晚上我安排一下，咱们几个核心成员，出去搓一顿？好好庆祝庆祝？”
“我来安排吧。”
秦晚接口道，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我知道一家私房菜馆，环境清静。苏眉和方辰那边，我也通知他们。”
闻人语抬起手，打断了他们。
“不用了。”
她的声音很轻。
“你们去吧，算我请客。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雷啸张了张嘴，还想什么，却被秦晚用眼神制止了。
秦晚冲他摇了摇头，然后对闻人语。
“好的，那您也早点休息。”
两人退出了办公室，顺手带上了门。
巨大的空间里，瞬间只剩下闻人语一个人。
夜，彻底深了。
窗外，厂区的喧嚣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机器重新开始运转的低沉轰鸣。
那是属于工业的，沉稳而有力的心跳。
闻人语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她看着脚下这片被灯火点亮的钢铁王国，脑海里，闪过这一个多月来的一幕幕画面。
初到工厂时，那一张张麻木而警惕的脸。
审讯室里，王振武最后的疯狂与崩溃。
董事会上，顾明哲色厉内荏的威胁。
以及今，广场上那汇成海洋的，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她知道，夺回工厂，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扳倒一个王振武，更只是砍掉了毒树的一根枝桠。
真正的敌人，那个叫顾长风的男人，那个被称为“深渊”的庞大组织，还隐藏在江城最繁华的夜色背后，冷冷地注视着她。
但此刻，她心中却没有丝毫畏惧。
因为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她的身后，有了一支真正属于自己的铁军。
有秦晚这面最坚不可摧的“法之盾”，用严谨的条文和缜密的逻辑，为她的王朝构建起秩序的壁垒。
有苏眉那支最锋利的“舆论之矛”，能在无声的战场上，引导人心，颠覆黑白。
有方辰那把最扎实的“技术之剑”，这位从硅谷被她请回国的才工程师，正用代码和图纸，为这座老旧的堡垒，重新注入奔腾的血液。
更有雷啸这柄最可靠的“暗影之缺，游走在光明之外，为她斩断一切来自暗处的威胁。
法务，舆论，技术，武力。
她复仇的四大支柱，已经全部就位。
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从闻人语的胸腔中升起，驱散了最后那一丝疲惫与感伤。
她的目光越过工厂的围墙，投向了远处那片灯火辉煌，如同海市蜃楼般的城市际线。
在那里，有顾氏集团的总部大楼，像一柄利剑，直插云霄。
曾几何时，那座大楼是她仰望的存在，是压在闻家头顶挥之不去的阴影。
而现在。
它只是下一个，等待被她征服的猎物。
闻人语的嘴角，逸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她轻声开口，像是在对父亲的在之灵告别，又像是在对这个世界，发出她迟到了太久的，王者的宣言。
“爸，属于您的那个时代，过去了。”
“现在，是我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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