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
秋日的阳光，第一次失去了温度。
三辆黑色的辉腾，如三道沉默的影子，无声地驶入了郑家老宅那片广阔得近乎萧瑟的庭院。
车轮碾过满地的枯黄落叶，发出清脆而又孤寂的碎裂声。
曾经修剪得一丝不苟的法式园林，如今已显出几分败落。
一个时代的辉煌，正随着这满地落叶，一同腐烂。
车队在主楼前停稳。
雷啸率先下车，他绕到后座，拉开了车门。
一只踩着黑色细高跟的脚，先探了出来，稳稳地落在霖面上。
随即，闻人语的身影出现在了秋日的冷光之郑
她穿了一件剪裁利落的黑色长款风衣，腰带束得很高，将她本就高挑的身形衬托得愈发挺拔。
没有多余的配饰，脸上未施粉黛。
她的神情平静得像一汪结了冰的深潭。
那双眼眸，在扫过眼前这栋见证了一个家族兴衰的宏伟建筑时，没有任何波澜。
仿佛她不是来接收一个战败者的遗产，只是来参观一处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历史遗迹。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管家早已等在门口，神色恭敬中带着无法掩饰的惶恐。
他躬着身，连头都不敢抬。
“闻人……闻总，老爷在里面等您。”
闻人语没有理会他，径直迈上了台阶。
雷啸跟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塔，隔绝了所有不必要的窥探。
穿过空旷得能听到回声的走廊，老管家将她引至一间古朴的中式会客厅。
推开厚重的实木雕花门。
一股混杂着顶级檀香与腐朽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郑国强独自一人，坐在那张由整块金丝楠木雕成的太师椅上。
那曾是属于他的王座。
此刻，他陷在椅子里，整个身形都了一圈。
曾经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银发变得凌乱，曾经充满威严与算计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
一夜之间，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苍老了二十岁。
只有那身手工定制的唐装，还勉强维持着他最后的体面。
他听到了脚步声。
身体僵硬地动了一下，缓缓抬起头。
当他的视线与走进来的闻人语交汇时，那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不甘，有怨毒，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彻底的颓败。
闻人语的脚步停在了他对面。
她没有坐下。
只是安静地站着，环视着这间屋子。
这里的每一件摆设，从墙上挂着的齐白石真迹，到角落里那尊元代青花瓷瓶，都价值连城。
这些，都曾是郑家权势的象征。
很快，就不是了。
两人都没有话。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一个平静如渊，一个死气沉沉。
沉默，在新旧两个时代的王者之间无声地蔓延。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将这历史性的一刻，永远封存。
最终，还是郑国强先撑不住了。
他干裂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发出了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
“你来了。”
这三个字，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闻人语没有回应。
她的视线，落在了郑国强身前的茶几上。
那上面，摆着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
郑国强似乎会错了意，他以为对方在等他待客。
他颤抖着手，试图去拿起茶壶，却连一个轻巧的壶盖都拿不稳。
“商业……商业的未来，是整合。”
他一边做着徒劳的努力，一边用沙哑的声音，试图开启一个平等的对话。
“华联的渠道，加上你的品牌……我们可以……”
他想为自己保留最后一丝作为商业枭雄的体面。
他想让这场清算，看起来更像是一场关于未来的合作。
闻人语终于动了。
她绕过茶几，走到郑国强旁边的客位上，坐了下来。
她没有去看郑国强。
而是自己伸出手，拿起了那把紫砂壶。
她的动作，与郑国强的颤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优雅，从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福
她提起茶壶，为自己面前那个空着的茶杯，斟满了琥珀色的茶汤。
水流冲击杯底的声音，清脆悦耳。
然后，她拿起茶杯，用杯盖，极其缓慢地，撇去了水面上的些许浮沫。
一下。
又一下。
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在切割着郑国强最后的心理防线。
做完这一切，她才将茶杯送到唇边，却没有喝。
只是闻了闻那氤氲的茶香。
直到此刻。
她才终于抬起眼，第一次正视着眼前这个已经彻底垮掉的老人。
她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斩断了郑国强所有未尽的话语。
“郑先生。”
“我们今不谈未来。”
她停顿了一下，让这两个字，有足够的时间，砸进对方的脑海里。
“只谈交接。”
轰。
郑国强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刚刚强行撑起来的那点体面，被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彻底击得粉碎。
所有的幻想，都破灭了。
这不是谈牛
这是审牛
他颓然地靠回椅背上，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闻人语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回了桌面。
瓷器与红木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那声音，像法官落下的法槌。
她看着他，平静地，出了今的来意。
“我的第一个条件。”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胜利者的喜悦，也没有复仇者的快意。
只有一种处理既定事实的，绝对的冷静。
“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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