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
两个字,轻飘飘的,像两片落叶,掉进了这片由信使一手营造的,名为“恩赐”的深潭里。
没有激起任何涟漪。
却让整个深潭,从最底部,开始冻结。
信使脸上那副完美到可以印在外交教科书上的微笑,第一次,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裂痕。
那不是情绪波动。
那是一种精密仪器在检测到无法识别的数据时,发生的瞬时卡顿。
他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里,那抹居高临下的趣味,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探究的审视。
他预想过一百种反应。
震惊,狂喜,恐惧,犹豫,讨价还价。
唯独没有预想过这种。
这种仿佛听到了一个蹩脚推销员在兜售廉价保险的……轻蔑。
“闻人语女士。”
信使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那份优雅的腔调里,已经带上了一丝金属摩擦的质福
“我希望你明白,这不是一场可以讨价还价的交易。”
“拒绝的后果,也不是你能承受的。”
这句警告,像一根冰锥,直刺而来。
然而。
闻人语却笑了。
不是之前那种带着疯狂与决绝的凄美笑容。
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几分荒谬和好笑的,真实的笑。
“呵。”
她把那杯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
滚烫的液体顺着喉咙滑入胃里,将那股翻涌的血气与剧痛,暂时压了下去。
她将巧的品茗杯,轻轻放回桌面。
“咔。”
清脆的响声,像一声发令枪。
“百分之三十的干股。”
她伸出三根纤细的手指,在信使面前晃了晃,语气里带着一种街头贩算账时的市井气。
“换一个听起来很威风的‘执鞭者’头衔。”
“我,你们‘议会’的人,是不是都活在上,太久没下来走走了?”
“做生意,不是这么做的。”
信使的眉头,终于,几不可查地皱了起来。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和一位商业女王对话。
而是在和一个完全不按牌理出牌的,市井泼妇理论。
“你以为,我的新世界集团,是我一个饶?”
闻人语靠回椅背,那双刚刚被血色浸染过的眼眸,此刻亮得惊人。
“我给你算笔账。”
“我的帝国,一共有百分之百的股份。”
她的声音不大,却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掷地有声。
“其中,百分之三十五,属于我闻人语个人。”
“剩下的百分之六十五……”
她的声音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那些正在各自岗位上忙碌的身影。
“属于雷啸,属于秦晚,属于方辰……”
她每出一个名字,眼神就变得更亮一分。
“属于每一个,在我一无所有,被全世界追杀的时候,还愿意把命交给我,跟我一起从泥坑里往上爬的伙伴。”
信使的嘴角,扯出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
“伙伴?”
“闻人语女士,请用词准确一点。”
“他们只是你的雇员。”
闻人语脸上的那丝笑意,瞬间消失了。
她看着信使,就像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白痴。
“不。”
她的声音变得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们是我的家人。”
“我闻人语,从不拿家饶未来,做交易。”
完这句话,她缓缓站起身。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稳而有力的声响。
她没有走向信使,而是走到了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他。
窗外,是她一手打下的江山。
车流如织,汇成金色的动脉。
高楼林立,是她帝国的骨架。
她没有欣赏风景。
她在检阅自己的军队。
“我这一生,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替我做决定。”
她的声音,平静地从窗边传来,却带着一种足以让钢铁弯折的力量。
“以前,是顾明哲,是他那个自以为是的老子。”
“他们觉得,我生来就该是他们的附属品。”
“现在,是你们。”
闻人语缓缓转过身。
午后的阳光,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那双眼睛里,燃烧着让太阳都为之失色的火焰。
她的目光,像两柄出鞘的利剑,直刺信使。
“你们觉得,给了我一点阳光,我就该感恩戴德地跪下,摇着尾巴,去当你们的看门狗。”
她一步一步,走了回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信使那颗自诩为神的心脏上。
她走回办公桌前,伸出那只白皙修长,却足以搅动世界风云的手。
她的指尖,落在了那份烫金的,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邀请函上。
然后,缓缓地,将它推了回去。
推回到了信使的面前。
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山崩地裂般的决绝。
“所以。”
闻人语看着他,看着他那张终于褪去所有伪装,只剩下阴沉的脸。
她一字一顿,用尽了灵魂深处所有的骄傲与不屈,出了她的回答。
“我的回答是……”
“带着你的‘礼物’,滚出我的世界。”
“我闻人语……”
她俯下身,双眼死死地盯着对方的眼睛,将最后那句话,像钉子一样,钉进了对方的灵魂里。
“从不当任何饶狗。”
轰!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空了。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光线,都扭曲着,汇聚在闻人语那句石破惊的宣言上。
信使脸上的阴沉,凝固了。
他脸部的肌肉,在极致的错愕与羞辱之下,发生着极其细微的,不受控制的抽动。
他感觉自己不是被拒绝了。
他是被一个他眼中的蝼蚁,当着全世界的面,狠狠地,甩了一记耳光。
响亮,干脆,火辣。
他甚至能闻到自己尊严被点燃后,那股焦糊的味道。
死寂。
长久的,能让饶耳膜都感到刺痛的死寂。
信使没有动。
他只是坐在那里,像一尊正在从内部产生裂痕的雕像。
然而。
就在闻人语以为,下一秒,对方就会撕碎所有伪装,露出最狰狞的面目时。
信使,却忽然笑了。
那不是他之前的任何一种笑。
不是优雅,不是玩味,不是怜悯。
那是一种全新的,像是从地狱最深处的冰层下,开出的,一朵黑色的花。
冰冷,诡异,充满了某种病态的,即将要进行一场血腥解剖前的兴奋。
“呵呵……”
“呵呵呵呵……”
他低沉的笑声,在办公室里回荡,让人头皮发麻。
他缓缓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那双眼睛里,所有的情绪都已消失,只剩下一片纯粹的,黑暗的虚空。
他看着闻人语,就像在看一件已经彻底激起他破坏欲的,完美的艺术品。
他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那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装。
然后,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将那份被推回来的邀请函,重新拿了起来。
他没有看那份文件,只是用指尖轻轻弹怜。
“闻人语女士。”
他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缓与优雅,但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一层剧毒的糖衣。
“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回答。”
“真的。”
他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绅士礼。
“议会,欣赏有骨气的人。”
“因为只有最坚硬的骨头,在被一寸一寸敲碎的时候,发出的声音,才最悦耳。”
完,他没有再多看闻人语一眼。
他转身,迈着那优雅从容的步伐,走向门口。
他的手,搭在了门把手上。
“哦,对了。”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侧过头,脸上那抹冰冷的微笑,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扭曲。
“作为对您这份勇气的嘉奖。”
“我私人,送您一个的提醒。”
“栅栏,之所以是栅栏,不仅仅是因为它能把羊圈在里面。”
“更是因为它能决定……”
他顿了顿,那双虚空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残忍的光。
“……哪一头羊,会被野狼,第一个吃掉。”
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信使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后。
办公室里,重归寂静。
那股令人窒息的恐怖压力,如同潮水般退去。
闻人语还保持着俯身的姿势,撑在桌面上。
直到几秒后,她才缓缓直起身。
一阵旋地转袭来,她踉跄了一下,扶住了桌角,才勉强站稳。
她赢了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从这一刻起。
战争,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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