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清晨的寒意,如同沁透了冰水的陈旧绒布,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湿冷,悄无声息地、却又无孔不入地包裹着这座仍在沉睡的城剩五点五十分,枕边那只廉价塑料闹钟的震动,在窗台下那片薄如蝉翼的透明冰霜上顽强地嗡鸣。嗡鸣声穿透了李明宇裹身的厚实棉被和棉絮,变得低沉、模糊,仿佛从遥远的水底传来,却又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固执,终于撬开了他沉沉的睡眠边缘。
他像一条被骤然抛上冰冷礁石的鱼,意识在混沌的浅滩里徒劳地挣扎了几下,才猛地被那股渗入骨髓的寒气彻底激醒。裹着同样沁着凉意的棉被,他摸索着按掉闹钟,裸露的指尖触碰到那个冰冷的金属疙瘩时,仿佛被微弱的电流刺了一下,瞬间缩回。就在这短暂而彻底的清醒间隙,窗外的世界用另一种方式宣告着它的凛冽——楼下清晰传来一连串刺耳的声响:是老式“二八大杠”那粗壮的车轮,碾过覆盖着薄冰的路面,轮胎与冰碴摩擦、挤压、碎裂,发出“喀啦…喀啦…”的脆响,单调而固执。紧接着,几声零散的、仿佛也被冻僵聊车铃声突兀地响起,“叮铃…叮铃…”,在黎明前绝对的寂静里,这声音显得异常尖锐、清冷,如同碎冰碴被粗暴地丢进铁皮桶里相互撞击,短暂地划破了凝滞的空气,随即又被无边无际的、铅灰色的寒冷迅速吞噬、淹没。
李明宇费力地坐起身。厚重的窗帘只被他拉开了一道不足一掌宽的缝隙,吝啬地放进一点光。那不是温暖期待的橙黄晨曦,而是一种沉滞的、带着铁锈味的青灰色,浑浊得如同被严寒彻底冻结的肮脏河面。这点微弱、吝啬的光线,恰好斜斜地投射在布满蜿蜒冰花的窗玻璃上。昨夜凝结的奇异图案——像曲折破碎的海岸线,像古老蕨类植物的化石脉络,又像被冻结在冰层中的混乱星图——在黯淡的灰蒙光线下,折射出更加清冽、更加锐利的冷光。零下三度。气预报员那把毫无感情、如同精密仪器般冰冷的声音,仿佛还带着金属的嗡鸣,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厨房的方向,传来一阵熟悉的、带着清晨特有倦意和沙哑的嗓音,是母亲。
“明宇?”声音穿过冰冷的空气,显得有些飘忽,“今…礼拜六呢…怎么起这么早啊?”母亲的问话里带着刚睡醒的惺忪,尾音被一声压抑的、轻轻的咳嗽打断,显得有些破碎。紧接着,是瓷勺刮擦着砂锅内壁发出的“沙…沙…”声,节奏舒缓而单调,透着一股难以言的疲惫。但这单调声响的背景里,却弥漫着炉灶上火慢熬的白粥香气。那是一种极质朴、极温暖的谷物米香,带着水汽的氤氲,在这凛冽得几乎要将呼吸冻结的清晨里,成了唯一具象的、可触及的热源,固执地弥漫开来。
“我熬着粥呢,”母亲的声音清晰了些,带着无须质疑的、揉进了骨子里的关切,“赶紧先去洗漱。等会儿吃碗热乎的再出门,空着肚子吹冷风,那怎么行?”她的叮嘱像是深冬里一件看不见却能切实感受到温度的旧棉衣,裹住了李明宇裸露在寒意里的心绪。
李明宇没有立刻回答。他坐在床沿,赤脚踏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那寒意如同针尖,顺着脚底板向上蔓延。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脚趾。窗外楼下车轮碾过冰面的声音早已远去,留下一种更深的寂静。母亲熬粥的“沙沙”声和米粥的香气,与窗棂上折射的锐利冰花、指尖残留的闹钟寒意,形成一种奇特的、冷暖交织的拉扯福他垂下眼,目光落在床边椅子上胡乱搭着的、厚厚的旧棉衣上。是的,他得起来。不是为了学校的补习课——那只是个脱口而出的借口,昨晚用来搪塞母亲关切询问时的临时托词。他真正要去的地方,是学校旁边那家需要早上六点半就到岗帮忙卸货的便利店。口袋里的那张成绩单,像一片烧红的炭,沉甸甸地烙在裤兜内侧,提醒着他这个周末早起的真实缘由——那上面有几个刺眼的红色数字,以及随之而来的、现实的重压。
他无声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得肺部一阵紧缩。厨房里,瓷勺刮擦砂锅的声音,还在轻柔而疲惫地响着,像一首温暖又带着生活重量的背景音。母亲在等他。他掀开被子,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踩进了那彻骨的冰冷里。
李明宇沉默地掀开被子,那层抵御寒夜的温暖屏障瞬间消失。冷空气仿佛无数蛰伏已久的细冰针,带着恶意的精准,密密麻麻地扎向他暴露在外的温热皮肤,激得他猛地一颤,裸露的胳膊上瞬间泛起一层细的疙瘩。他动作有些僵硬迟缓,像生锈的机器,摸索着套上冰凉的衣裤。布料贴着皮肤,带来的不是包裹的暖意,而是更深一层的寒意渗透。脚踩在冰冷的塑料拖鞋上,每一步都像是踏在霜冻的地面,寒意直透脚心,沿着脊柱向上攀爬。
喜欢铁人李建国请大家收藏:(m.183xs.com)铁人李建国183小说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