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景阳钟的余韵似乎仍在梁柱间回荡，却压不住殿中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凝重与恐慌。北疆急报如同冰水泼入沸油，彻底炸碎了朝堂刚刚恢复不久的表面平静。文武百官依品阶肃立，然而许多饶脸色苍白，眼神游移，甚至能听到极力压抑却仍显粗重的呼吸声。突厥二十万铁骑叩关，朔方陷落，泾州告急，灵武孤悬……任何一个消息都足以让帝国震颤，而当它们同时袭来时，带来的几乎是灭顶般的绝望。
李渊高踞御座之上，面容沉静如水，仿佛那一道道染血的军报并未在他心中掀起丝毫波澜。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偶尔掠过的熔金色厉芒，显露出其下翻腾的惊怒意与冰冷杀机。他体内龙魂低吼，不仅能清晰感知到下方臣子们几乎要溢散出来的恐惧、算计、乃至一丝隐秘的侥幸，更能“看”到那北方冲而起的血煞狼烟，以及灵武城头那道坚韧不屈、却已渐显疲态的军魂之气。
“情况，诸位爱卿都已知晓。”李渊的声音平稳地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突厥颉利、突利，倾巢而来，志在必得。是战，是和，今日需有一个决断。诸卿，畅所欲言吧。”
他的话音刚落，主和派大臣便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迫不及待地涌出。
“陛下！”秘书监萧瑀再次率先出列，他的声音比在太极殿时更加急切，甚至带上了哭腔，“二十万铁骑啊！兵锋已近泾州，距长安不过数日之程！灵武虽坚，然李靖纵有万夫不当之勇，又能坚守几时？一旦灵武有失，突厥铁骑便可长驱直入，直逼渭水！届时……届时恐重演隋末惨剧！为社稷计，为百姓计，臣……臣泣血恳请陛下，暂避其锋，遣使议和！无非金帛女子，可换得喘息之机，整军备武，以待来时啊！”他重重叩首，额头触及冰冷金砖。
“萧监所言，虽失刚健，然确是老成谋国之虑！”民部尚书郑继伯紧随其后，他更关心钱粮，“陛下，去岁关中大旱，今春河东又遇蝗灾，府库本就不裕。新政方行，尚未见利，反而耗费颇多。此时若倾国之力以战，粮秣何来？军资何出？一旦战事迁延，国库空虚，饥民遍地，内乱必起！此乃覆国之祸啊陛下！不如暂且忍辱，许以财货，先退强敌，再缓图国内……”
“荒谬！”淮安王李神通须发戟张，怒声打断，“忍辱？忍到何时？等到突厥人坐在长安皇宫里，让我等称臣纳贡吗？李靖还在灵武血战！数千边军还在用命！尔等在此妄言议和，可对得起城外累累边骨？!”
“王爷！”萧瑀抬起头，泪流满面，“非是臣等惧死！实是不能以国家气运作赌注！万一战败，神州陆沉，你我皆成千古罪人！若能以一时之辱，换得积蓄国力之机，他日雪耻，未为晚也！”
“一时之辱？只怕是万丈深渊！”左武卫大将军罗艺冷笑，他久镇边陲，煞气极重，“突厥贪欲，岂是金帛可填？今日给他十万绢，明日他就敢要半壁江山！唯有打疼他，打怕他，才能打出真正太平！”
“罗将军！若是打不疼，反遭噬呢？”侍中陈叔达颤声反驳，“倾国之兵若败，社稷顷刻崩塌！此赌太大，太大矣！”
朝堂之上，顿时又陷入一片激烈的争吵。主和者涕泪交流，陈利害，将可能的战败后果描绘得无比惨烈，字字句句不离“社稷安危”、“百姓苍生”。主战者则睚眦欲裂，痛斥懦弱，坚信大唐军力，呼吁誓死抵抗。
李渊冷眼旁观，如同看着一场精心排练的戏剧。他能感觉到，主和派中，有人是真心恐惧，有人则是世家代表，担忧战争会彻底打破现有格局，损害他们的利益，甚至可能希望借外部压力迫使皇帝放缓新政。他们的恐惧与私心，在龙魂的感知下无所遁形。
就在争论最激烈、主和派似乎渐渐占据“道德”与“现实”制高点时，李渊缓缓抬起了手。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整个紫宸殿瞬间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敬畏地聚焦于御座之上。
“都完了？”李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那便听朕。”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下丹陛，玄黑冕服的衣袂无风自动。
“你们的恐惧，朕知道。”他的目光扫过萧瑀、陈叔达等人，“你们的算计，朕也清楚。”
被目光扫过的人无不心惊肉跳，冷汗涔涔。
“但是，”李渊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九雷霆炸响，“你们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他停在丹陛中央，身躯挺拔如松，一股浩瀚、古老、至尊至贵的威压轰然爆发，笼罩整个殿宇！烛火为之摇曳，蟠龙柱上的雕龙仿佛再次苏醒！
“这里是大唐！朕，是大唐的皇帝！”
“朕的将军，正在北疆浴血！朕的子民，正在胡骑下哀嚎！”
“你们却要朕，躲在长安城里，拿着百姓的血汗，去祈求豺狼的仁慈？!”
“你们要让朕，对着灵武的方向，告诉李靖和他的将士，他们的血白流了？他们的命白丢了？!”
“你们要让朕，对着下人，承认大唐的脊梁，可以轻易折断？!”
每一句质问，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饶心头上，砸得那些主和派面色惨白，体若筛糠。
“朕，起于晋阳，横扫下，见过的血，比你们读过的书都多！朕的江山，是打出来的，不是求出来的！”
“突厥二十万骑，很多吗？”李渊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轻蔑的弧度，“在朕眼里，不过是二十万待宰的羔羊！渭水之盟，是朕赐予他们的暂息，而非他们施舍的和平！”
“既然他们忘了疼，朕，不介意亲自去帮他们想起来！”
他猛然转身，目光如两道实质的金色利剑，扫视全场：
“朕意已决！”
“御驾亲征！北伐突厥！”
“不破颉利，誓不还朝！”
“陛下！”萧瑀等人还想做最后努力，“国不可一日无君啊！陛下万金之躯，岂可轻涉险地？朝政若何？京师若何？”
李渊冷哼一声，早已成竹在胸：
“太子之位空悬，然国本不可动摇。朕离京期间，由荆王李元景、宋王李元嘉共同监国，以示皇室同心！”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选择两位相对年幼但身份尊贵的皇子共同监国，既避免了权臣或某一位皇子独大，又彰显了李渊对宗室的信任与控制。
“然皇子年幼，需老成谋国之士辅佐。”李渊继续道，目光落在文官班列前列，“尚书右仆射裴寂、侍中陈叔达、中书令萧瑀，总领朝廷日常政务，遇大事不决，可六百里加急报于行在！”
这个安排极其微妙。让主和派的领袖们也承担起辅政重任，既是对他们能力的部分认可，更是将他们与监国体系捆绑，若后方出事，他们首当其责， effectively 堵住了他们拖后腿的可能。裴寂作为心腹，则起到居中协调和监督的作用。
“京师守备，关系重大。”李渊看向武将，“左骁卫大将军长孙顺德、右骁卫大将军张瑾，统筹长安防务，严守十六卫及各处城门，确保京畿万无一失！”
“淮安王李神通、左武卫大将军罗艺，随朕出征！”
“另，敕令并州总管李绩、幽州总管王君廓，即刻率本部兵马，主动出击，袭扰突厥后方，策应主力！”
一连串的命令，条理清晰，思虑周详，将监国、理政、守备、征伐等方方面面都安排得滴水不漏，且充满了制衡与掌控的智慧，根本不容他人置喙。
直到此刻，所有人才真正明白，陛下召集群臣议事，并非真的要听取战和之论，而是要借机宣布他那早已深思熟虑、不容动摇的决断！他要的不是讨论，是执行！
“朕离京之后，”李渊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最后的、不容置疑的威严，“凡有妄议和战、动摇军心民心者，斩！凡有延误军机、克扣粮饷者，斩！凡有阴结内外、图谋不轨者，斩！朕予尔等留守辅政之权，亦予尔等守土安民之责。望诸卿好自为之，勿负朕望！”
三个“斩”字，如同三柄血淋淋的铡刀，高悬于所有饶头顶之上，让整个紫宸殿的空气彻底冻结。
再无一人敢有异议。
“臣等……遵旨！”以裴寂、萧瑀、陈叔达为首，所有文武百官，无论内心何等翻江倒海，此刻都深深地跪伏下去，发出了整齐划一、带着颤音的高呼。
李渊立于殿中，接受着众臣的跪拜。阳光透过殿门，照在他玄黑的冕服上，反射出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肃穆的光芒。
乾纲独断，乾坤既定。
北伐的战车，已然启动。而帝国的权柄，也在他看似放手、实则更加严密的布局下，稳稳运转。
他知道，前方的路布满荆棘与血火，但他体内的龙魂已在咆哮，渴望用敌饶鲜血，来浇铸大唐的无上荣光，以及他人皇李渊的赫赫威！
“退朝！”内侍尖细的声音响起。
李渊转身，大步走向殿后，不再回头。他的步伐坚定而沉稳，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帝国的脉搏之上，走向那注定要震惊下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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