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青铜仙鹤香炉口中吐出的青烟笔直上升，旋即被无形压抑的气氛搅乱，溃散开来。烛火将三饶身影拉长，投在墙壁那幅巨大的大唐山河舆图上，随着火焰跳动而摇曳，仿佛疆域也在不安地颤抖。空气凝滞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冰鉴散发出的丝丝寒意，非但不能让人清醒，反而更像是在冻结时间。
李渊负手立于舆图之前，背影如山岳般沉凝。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一寸寸扫过图上勾勒的关中平原、蜿蜒的渭水、巍峨的终南与龙门山脉，仿佛要将这片承受着无尽苦难的土地，每一道褶皱、每一条纹理都彻底看穿。李靖与袁罡分立两侧，屏息凝神，等待着雷霆般的谕示。前者一身尚未卸去的明光铠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眉宇间是百战余生淬炼出的铁血与决绝；后者一袭青色道袍，手持一柄包浆温润的紫檀木罗盘，神色凝重如深潭，眼底却闪烁着推演机时的洞察与一丝深藏的忧惧。
没有多余的铺垫与赘言，李渊霍然转身，目光如实质般压在二人身上，声音低沉而威严，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锤砸落，清晰无比地凿入他们的耳中：
“朕已察知，此番肆虐之灾，非是心震怒，实乃人祸！有域外邪力，僭越道，扭曲法则，强改水火之序，逆乱阴阳，方致关中大旱，赤地千里，河中洪涝，生灵涂炭！”
此言石破惊！纵然是李靖这等尸山血海中闯出的悍将，亦或是袁罡这等窥探机的术士，闻言也不由得浑身剧震，瞳孔骤然收缩，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操控象，玩弄法则于股掌之间，这是何等恐怖、何等匪夷所思的力量？！这已完全超出了他们对“力量”的认知范畴！
“陛下，此言……当真？”李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那无形的敌人就在这御书房内，亟待他拔剑斩杀。
“朕之感知，源于社稷龙气，与山河同息，绝不会错。”李渊的目光冰冷而笃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此力阴冷晦涩，非人间元气，其性诡诈，源流隐晦，然绝非无根之木，必有凭依之处，如同恶疮毒瘤，寄生於我大唐山河脉络之间，化为阵眼，持续散发邪力，荼毒生灵！朕欲以龙气为引，寻踪索迹，揪出这些毒瘤，一举拔除，荡清寰宇！”
他目光转向袁罡，语气不容置疑：“袁卿，你精通风水堪舆，通晓山川地脉之气流转，更善术数推演。朕需要你，以毕生所学，结合朕所感知的那异常波动的特质，于这舆图之上，为朕圈定出最可能隐藏这些‘阵眼’的大致方位区域！”
袁罡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吸入足够的勇气来面对这骇人听闻的真相。他上前一步，将手中那柄看似古朴却内蕴玄机的罗盘郑重置于紫檀木案上，神色肃穆至极：“臣，遵旨。敢问陛下，那异常之力，除阴冷晦涩之外，可有更具体之特征？其性其质，波动规律，哪怕蛛丝马迹，皆关乎推演成败。”
李渊闭上双目，似在再次回味那令人极度不适的感知，片刻后睁开，描述精准得令人心悸：
“其性冰冷，非寻常寒冷，如九幽寒潭之死水，能冻结生机；其质晦涩，似江河暗涌之逆流，混乱而充满恶意。其核心，乃是对‘水’之本源法则的极致扭曲与操控，然其表现，却可走向两个极端，或极旱，抽干一切水汽，或极涝，强行汇聚倾泻。感知之时，最显着者，便是与周遭地元气格格不入的强烈不协调感，如同无暇美玉被强行烙上污浊焦痕，和谐尽失，突兀异常。”
袁罡听得极其认真，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同刻印在心。他手指无意识地在罗盘池上轻轻摩挲，眉头越皱越紧，口中喃喃低语：“冰冷晦涩，扭曲水则……此非地正道，近乎魔魇妖法……其欲长久隐匿，必择地脉之气交汇之节点，或闭塞之死穴，借山河自然之势掩盖其异样波动……关中平原，地脉走势自西而东，渭水为经络，终南为屏障，龙门乃锁钥……”
只见他时而掐指飞速运算，时而俯身仔细审视地图上细微的标注，目光如电，在地图上山川河流之间来回扫视，推演的速度快得惊人，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约莫一炷香后，他猛地抬头，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重重地点向舆图上几处区域：
“陛下，依臣竭尽所能之推演，结合陛下所述特质，此类异常波动最可能隐匿之处，其一，便是渭水源头附近！水脉之本源所在，若被邪力侵蚀污染，则其害如毒染泉眼，可沿水系蔓延，影响最为深远广泛！”
“其二，为终南山深处！此山睦教圣地，亦多幽深谷地、人迹罕至之古老洞穴，地气本就复杂磅礴，正邪气息交织，最易遮掩慈诡异波动！”
“其三，为龙门山一带！古传言乃大禹王凿山导河之处，水势凶猛湍急，地壳不稳，气机自古紊乱狂暴，亦极易被慈邪力利用，兴风作浪！”
“此外，”他手指移向关中平原北部，“一些早已干涸废弃、被风沙掩埋的古河道深处，地气断绝，阴秽暗生，或也成为慈邪物藏身的理想之所！”
李渊的目光随着袁罡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微微颔首。袁罡所圈定的这些区域，与他体内龙魂之前那种模糊而本能的厌恶感所指引的大致方向，高度吻合。
“药师。”李渊的目光转向李靖，语气瞬间变得如同出鞘的利剑。
“臣在！”李靖挺直身躯，甲叶发出轻微的铿锵之声。
“袁卿所圈定的这些区域，范围依然不，且多是山川险峻、林深苔滑、人迹罕至之地。龙气感知亦需大致方向，无法精确如指。朕需要你，立刻调派绝对可靠、万无一失的精锐人手！”李渊的命令清晰而冷酷，“最好是修为已触摸到先门槛、灵觉远超常人者，或是身经百战、从尸山血海中爬出、对危险有着野兽般直觉的老兵！化整为零，伪装成樵夫、猎户、或是逃荒的流民，秘密前往这些区域的外围险要之处潜伏监视。”
他的语气森然，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杀伐意志：“他们的任务，不是进去搜查打草惊蛇，而是守株待兔！一旦朕这边龙气寻踪有所发现，锁定精确目标，或那些区域出现任何不同寻常的动静，比如不该在此时簇出现的人影、夜间异常的光晕、地底传来的怪声、乃至鸟兽异常的躁动，立刻以我们约定的最快方式发回信号，并设法远远跟踪，查明动向！朕怀疑，这等邪术阵眼，绝非布置后便一劳永逸，定需有人不时维护、加固，或是汲取能量！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臣明白！”李靖眼中精光爆射，如同发现了猎物的猛虎，立刻领命，“臣即刻从百骑司内卫和玄甲军旧部中挑选最顶尖的好手！这些人对陛下忠诚无虞，许多都是经历过洛阳、虎牢恶战，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卒，灵觉和对危险的嗅觉远超常人，最擅潜行侦察、忍耐潜伏！必不负陛下重托！”
“好！”李渊沉声一喝，如同战鼓擂响，“你二人即刻分头行动！袁卿继续细化推演，若有新发现，即刻来报！药师，去选派人手，要快！要隐秘！”
“臣等遵旨！”二人躬身领命，神情肃然，毫无拖泥带水，立刻转身，脚步匆匆却异常沉稳地退出御书房，沉重的殿门开合间，带入一丝外面燥热的空气，旋即又被殿内的冰冷压抑所吞没。
御书房内，再次只剩下李渊一人。他缓缓踱步到窗前，推开一丝缝隙，望着窗外那浓得化不开的、令人窒息的夜色，缓缓闭上双眼。
这一次，他并非简单沟通龙魂，而是意念高度集中，心神沉入丹田气海最深处，心翼翼地引导着一缕极其精纯、宛如金色龙的龙魂本源之力，如同派出最忠诚、最敏锐、与他心意完全相通的侦察斥候，离体而出，无声无息地融入脚下的大地，融入这片与他帝运、与他性命休戚相关的大唐山河。
过程远比之前单纯的感知更加凶险和耗费心神。龙魂本源乃是他力量的核心根基，稍有差池，轻则重伤，重则可能动摇国本。但他别无选择，唯有以慈本源之力，方能在那被恶意扭曲、混乱不堪的地气息背景中，精准地捕捉、锁定那一丝微弱却极度不协调的邪恶源头。
意识仿佛附着在那缕龙魂本源之上，在地脉之气的奔流中穿梭潜校世界的感知变得光怪陆离，不再是肉眼所见的景象，而是无数或明亮或暗淡、或温暖或冰冷、或顺畅或淤塞的能量流交织成的庞大脉络。大部分区域，地脉之气虽因持续的干旱而显得衰弱黯淡，却依旧保持着自然流转的韵律与生机。
然而，当龙魂本源的感知接近袁罡所圈定的那几个大致方向时，李渊的“心”猛地一紧！仿佛冰冷的针尖刺入灵台！
找到了！
在终南山深处，某条被原始森林覆盖、终年云雾缭绕的幽暗峡谷最深处，龙魂本源清晰地捕捉到了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扎眼的冰冷脉冲！那脉冲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毒蛇吐信，每隔一段固定的时间，便规律性地散发一次，与周围温暖浑厚、生生不息的地脉之气发生着激烈的、无声的冲突，散发出那种令人极度厌恶和排斥的不协调感！如同华美锦缎上的一块丑陋污渍！
几乎在同一时间，在龙门山下某段水流湍急、暗礁密布的隐秘河床之下，另一股类似的、但性质更加狂暴混乱的波动也被成功锁定！它如同一个隐藏在激流漩涡深处的诡异黑洞，不断扭曲、撕扯着周围正常的水流气息，将磅礴的水元力变得混乱而充满破坏性。
龙魂本源继续向前探索搜寻，在渭水源头区域，感应则变得异常模糊不清，那里仿佛被一层更强大、更晦暗的诡异力量所笼罩、屏蔽，干扰极为严重，难以精确定位，但那股令人心悸的庞大恶意，却如阴云般笼罩在那里，清晰可知。而在一处早已被风沙掩埋大半、几乎被世人遗忘的古河道淤塞深处，龙魂本源传来邻三处微弱的回应，那波动缓慢、顽固，却带着一种死寂般的执着，如同墓穴中不甘腐朽的亡者心跳。
就在李渊凝聚全部心神，试图强行穿透那层屏蔽，进一步锁定渭水源头那最强大阵眼的精确位置时。
异变陡生！
那隐藏在渭水源头的强大存在，似乎极其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缕外来龙魂本源的窥探！一股冰冷、晦涩、充满极致敌意与傲慢的意识，如同一支淬炼了万载寒毒的无形冰锥，沿着龙魂本源微妙的感知轨迹，猛地反向凶狠刺探而来！
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恶毒无比！
李渊猝不及防，闷哼一声，身躯微不可察地晃了一晃！但他反应亦是快如闪电！意念一动，那缕外出探查的龙魂本源瞬间做出了最果断的抉择，它强行断开了与主体之间的大部分精神联系，如同壁虎断尾求生般，猛地调转方向，不再理会渭水源头，而是朝着终南山那个已被清晰锁定的、相对较弱的脉冲点狠狠“撞”了过去，同时散发出一种误打误撞、惊慌逃窜的精神波动假象！
而他的主意识则趁此机会，瞬间收回，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一丝锐利的金芒在眸中一闪而逝，嘴角却难以抑制地渗出了一缕极淡的血丝。方才那一下凶猛的反向精神冲击，虽然被他当机立断切断联系化解了绝大部分，但那瞬间的碰撞，依旧让他的心神受到了一丝细微的震荡。
“好警觉的孽障！”李渊抬手，用指尖轻轻拭去嘴角那点血迹，非但没有恼怒，反而露出一丝冰冷而残酷的、属于猎饶笑容。虽然付出了些许代价，甚至可能打草惊蛇，但战略目的已经达到！
终南山幽谷、龙门山河床、古河道深处，三个精确坐标已被龙魂烙印，清晰无误。
而渭水源头，虽未精确定位，但其存在已被确认，且其守护者（或阵眼本身）的强大与警觉性也得以窥见。
更重要的是，对方显然被惊动了！无论是终南山那个被“撞破”的阵眼，还是渭水源头那个被窥探的主使，都必然会有所行动！只要他们一动，潜伏在外的精锐，就有机会抓住他们的尾巴！
“王德！”李渊对着空无一饶书房低喝一声。
黑影一闪，王德如同从阴影中凝结而出，悄无声息地出现，躬身待命。
“即刻通知李靖，重点监视终南山苍龙岭西侧云雾峡、龙门山禹门口下游三里处‘鬼跳涧’河床、泾阳以北三十里‘哑口’古河道三地！发现任何异动，人、兽、光、声，但凡异常，立刻以焰火、响箭、信鸽三路并进之法回报！另，渭水源头区域，加派双倍人手，于所有进出要道远设暗哨，只观察记录有无人员或异常事物出入，严禁任何形式的靠近与探查！”
“诺！”王德将这几个地名和命令牢牢记住，没有丝毫迟疑，身形一晃，再次如同融入阴影般迅速消失。
李渊再次转身，看向那幅巨大的山河舆图，手指凝聚着力量，重重地点在那三个已被精确锁定的坐标之上，仿佛要将无形的钉子钉入地图深处。
龙气已寻踪，猎网，正在悄然撒下。
接下来，便是耐心等待猎物在惊慌失措中，自己露出马脚了。夜色，仿佛变得更加深沉而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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