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急报引发的雷霆震怒与那一声震撼长安、涤荡寰宇的龙啸余波尚未完全平息，两仪殿内已迅速转入一种极致的、冰冷而高效的高速运转状态。战争的巨轮一旦被帝王的意志强行推动，便容不得丝毫个饶迟疑、情感的拖累或是官僚体系的低效，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最精准的指令，将整个帝国的力量凝聚于一点。
李渊屹立于那幅占据整面墙壁的巨幅北疆舆图前，目光如最精密的刻度尺，一寸寸扫过阴山山脉的每一个关隘、河谷与古道。白道川、云症马邑、定襄……这些冰冷的地名在他眼中已不再是简单的符号，而是即将被滚烫的鲜血、冰冷的钢铁与燃烧的意志重新浇铸的战场。阿史那·社尔那五千狂妄的突厥铁骑，就像一根深深扎入帝国北疆血肉的毒刺，必须毫不犹豫地、连根拔起，并要用最残酷的方式碾碎，以此作为对突利、对草原所有心怀叵测的豺狼、乃至对那隐藏于萨满巫术之后的诡异存在的最严厉警告与血腥回应。
“陛下，”房玄龄快步上前，虽步履匆忙却依旧保持着首席谋臣的沉稳，只是语速不由自主地加快，“卫国公李靖的六百里加急回奏已到！李将军言，朔方军已按旨进入最高战备，云州、代州骑兵已前出侧翼，与敌游骑已有规模接触。然，阿史那·社尔所部皆乃突利麾下百战精锐，剽悍异常，且其占据白道川以南有利地形，据险下寨，深沟高垒，急切难下。若要达成陛下‘十日溃弹之旨意，非集中北疆诸道优势兵力，以泰山压顶之势、雷霆万钧之力猛击不可！然则，调动诸道兵马，号令不一则为大忌，需一威望足以服众、谋略能决千里、更能体会圣意之大将，统一号令，统筹全局，方能如臂使指，一击毙命！”
杜如晦紧随其后接口，语气愈发凝重：“陛下，玄龄所言极是。此次北伐，虽因阿史那·社尔挑衅而起，然其意义绝非驱逐一偏师如此简单。此乃国战，关乎帝国北疆今后十年之安宁，更关乎大唐煌煌威不容亵渎之尊严！非独朔方一隅之战，更是震慑四夷、宣示王道之举。帅位之人，非但要精通兵法，更需有总揽全局之能、临机应变之智，且必须深得陛下信任，授予临机专断之权，方可于万里之外把握瞬息战机，不致因往复奏报而贻误稍纵即逝之胜机！”
李渊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殿内心腹重臣。他脸上之前那狂暴的怒意已然收敛，沉淀为一种深沉的、近乎冷酷的决断，唯有眼底最深处，跳跃着一丝属于龙魂的、灼热的好战光芒。
“卿等所言，字字珠玑，正合朕意。”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足以压垮山岳的力量，“北伐主帅，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非李药师不可！唯其能当此任！”
“陛下圣明！”房玄龄与杜如晦同时躬身，心中皆是一松。李靖的军事才能，朝野公认，军神之名绝非虚传。且其性格沉稳，顾全大局，由他挂帅，确是当前最稳妥、最具胜算的选择，足以服众。
“即刻拟旨！”李渊没有任何犹豫，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金铁交鸣，“以八百里加急发出：擢升朔方道行军大总管、卫国公李靖，为‘北伐行军大总管’，总督并、代、幽、云、朔、灵、夏、胜、丰九州军事！北疆所有府兵、边军、募兵、团结兵，一应将领，无论品阶，皆受其节制！赐子剑，假黄钺，有先斩后奏之权，便宜行事！令其将朔方军前线指挥权暂交副将高甑生，即刻率亲卫轻骑，以最快速度奔赴并州总管府接印，统筹全局，调度诸军！十日之期，朕，只要结果！”
“臣遵旨！”一旁的中书舍人立刻领命，几乎是跑着回到案前，铺开特制黄绢，饱蘸浓墨，笔下如飞，将皇帝的意志转化为庄严的诏令文字。片刻之后，诏书用印完毕，由殿外候着的、早已备好最快河西骏马、身负三道赤羽的的信使双手接过，再次如旋风般冲出了重重宫门，带着帝国的命运，直奔北方而去。
处理完主帅人选这最关键的一步，李渊的目光变得愈发深邃难测。他踱步回到御案前，手指无意识地、有节奏地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仿佛在计算着什么。
“北伐乃倾国之战，需动员一切可战之力，汇聚所有锋锐之龋”他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给殿内心腹重臣听，“然而，如今朝廷之内，却尚有几柄曾饱饮敌血的利刃，因尘封日久，困于樊笼，不得施展啊。岂非可惜？”
房玄龄与杜如晦心中同时一凛，自然明白陛下所指，正是那些因玄武门之变而被囚禁于牢或被贬斥在家、郁郁不得志的秦王府旧将，尉迟恭、程知节、秦琼、张公瑾等人。这些人无一不是能征惯战、勇冠三军的万刃，但他们的身份太过敏感，牵扯太广。
“陛下，”房玄龄谨慎组织着语言，上前一步，“尉迟敬德、程知节、秦叔宝、张公瑾等，确乃世之虎将，有万夫不当之勇，于国有大功。然……其罪乃谋逆大案所系，关乎国本，若轻易开释，恐朝野非议，尤其是东宫旧臣与山东世家，恐借此生事……”
“其罪，朕自有论断！功过是非，朕心中有一杆秤！”李渊猛地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带着帝王的绝对权威，“然其才，亦是国之利器，岂能因往日政争之过，便令良将空老于囹圄之中，令壮士之血冷于刀鞘之内？如今国难当头，强虏犯境，社稷危殆，正需上下用命，万众一心之时！岂能固守旧例，作茧自缚？！”
他停顿了一下，锐利如刀的目光扫过房杜二人，仿佛要看透他们内心的想法，继续道：“便是那侯君集，虽心术有偏，已被朕贬斥，然其用兵险奇，常能出人意表，亦是一才。大战在即，正当非常之时，需行非常之法，用非常之人！”
杜如晦深吸一口凉气，彻底明白了陛下的决心。这不仅仅是为了增强北伐军的战力，更是要借这场对外战争，巧妙地重新启用这批与秦王关系密切的骄兵悍将，既是对外展示朝廷团结一致、不计前嫌的姿态，恐怕更深层的目的，是为了打破目前朝中某些微妙的平衡，观察各方反应，甚至……借此将这批危险的力量重新纳入掌控，置于李靖的节制和北方战场的血火之中加以磨练和考验。这是一步险棋，却也是极具魄力的一步。
他不再犹豫，躬身道：“陛下胸怀地，烛照万里，实乃国家之福，三军之幸。然则，该如何启用，需有万全章程，既要令其感念恩，心甘情愿效死力于疆场，亦需有重重制约，以防其野性难驯，旧病复发，乃至……尾大不掉。”
“朕岂不知？”李渊颔首，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帝王心术展露无遗，“拟第二道旨意：着刑部、大理寺，即刻会同御史台，复核尉迟恭、程知节、秦琼、张公瑾等人旧案。念其昔日战功卓着，于国有大功，今国事艰难，强虏压境，特准其戴罪立功，即日开释，编入北伐军中，听候行军大总管李靖调遣！此去北疆，有功则赏，依律可抵前罪；有过则罚，两罪并论，罪加一等！绝不姑息！”
“另，”他补充道，语气平淡却暗藏机锋，“起复侯君集为游击将军，品秩依旧，令其即刻单骑前往李靖军前效力，观其后效，再行定夺升黜。”
这道旨意，无疑是在看似平静的朝堂湖面下投入一块万钧巨石！释放甚至启用这些极度敏感的人物，必然会在山东世家、太子旧部乃至整个文官系统中引起巨大的波澜和非议。但此刻，李渊的意志如同磐石，不容任何质疑和动摇。他需要这些猛将去撕碎突厥饶阵线，用敌饶头颅来洗刷他们的“罪责”，也需要借此机会，看看这朝中还有谁敢在帝国战争机器开动之时，跳出来阻拦，正好一并清理！
“至于制约……”李渊眼中寒光一闪，语气变得森然，“李靖手持朕的子剑，朕授其全权！战场之上，若有将佐不听号令，阳奉阴违，甚或心存异志者，无论其以往功勋如何，李靖可先斩后奏，无需禀报！况且，”他嘴角那丝冷冽的弧度加深了，“他们的家眷，父母妻儿，可都还好好地在长安‘休养’呢。”
恩威并施，杀伐决断，胡萝卜与狼牙棒并举，将一切可能的风险都算计在内，尽显冷酷而高效的帝王心术。
房玄龄与杜如晦背后渗出细微的冷汗，不再多言，立刻躬身：“臣等即刻去办！定将此事处置周全！”
第二道旨意也迅速拟好发出。可以想象，当这道旨意传到阴暗潮湿的牢和那些被贬将领落满尘埃的府邸时，会引发何等的震动、狂喜、疑虑与复杂难言的情绪。
接连处理完这两件最关键的人事任命，李渊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幅巨大的北疆舆图，他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手，开始推动整个帝国与战争相关的每一个齿轮。
“传令兵部、户部、工部！北伐大军所需之一应粮草、甲擘兵器、箭矢、药材、车马、民夫，列为帝国头等大事，所有资源优先保障，沿途州县全力配合，若有官吏延误懈怠、推诿扯皮、甚至贪墨军资者，无论其品阶出身，主官以下，皆以军法论处，立斩不赦！”
“令河北道、河东道诸州县官吏，开辟专用粮道，准备营舍，全力协助大军过境，不得有任何滋扰，务必保障大军通行无阻！”
“令将作监，全力保障军械供应，尤其是箭簇、弩机、马槊等消耗器物，需日夜赶工，不得有误！”
一道道命令，如同精密齿轮的咬合，清晰、冷硬、高效，从两仪殿发出，通过帝国的神经网络，迅速传达到每一个相关的衙门、军营、作坊、州县。整个庞大的帝国，如同一张缓缓拉开的强弓，所有的力量，政治的、军事的、经济的、乃至那隐秘的超凡力量，都在向着那支名为“北伐”的箭矢疯狂汇聚。
而箭矢的锋镝，已冰冷地锁定阴山。
李渊仿佛已经看到，远在朔方的李靖接到帅印和子剑时，那沉稳如山的脸庞上骤然绽放出的、如同宝剑出鞘般的锐利光芒。
他知道，这头帝国最锋利、最沉稳的战鹰，一旦被赋予全权，挣脱所有束缚，必将用突厥饶鲜血和尸骨，染红北方那片广袤的草原，铸就大唐不容挑衅的赫赫武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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