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山谷之战的血腥与喧嚣已然散去，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与淡淡的焦臭。夕阳的余晖将这片饱经蹂躏的土地染成一片凄艳的赤金色，仿佛神也在为这场决定草原命阅决战泼洒下最后的色彩。唐军士兵们依旧在忙碌，清理着最后一批战利品，将俘虏分批看押，掩埋敌我双方的尸体，以免引发瘟疫。一座临时搭建的、规模宏大的唐军连营，已然在山谷外围的空地上矗立起来，旌旗招展，刁斗森严，无声地宣示着簇的新主人。
中军大帐之内，气氛庄重而肃杀。李靖端坐于主帅位，甲胄未卸，面沉如水，虽连日征战指挥略显疲惫，但目光开阖之间，精光四射，不怒自威。程知节、尉迟恭、秦琼、苏定方、侯君集等一众高级将领分列两侧，人人甲胄鲜明，虽经苦战，却个个精神抖擞，脸上洋溢着胜利者的昂扬之气。而被五花大绑、看押在帐角一隅的颉利可汗与阿史那社尔叔侄，则面色灰败，眼神空洞，如同两尊等待最终审判的泥塑木雕，与帐内昂扬的气氛格格不入。
“报......”
一名斥候疾步入帐，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启禀大总管！营外三十里，发现大批部落人马踪迹！打头的是薛延陀部的夷男首领和回纥部的菩萨吐迷度首领！其后跟随车延、浑、斛薛等数十部落首领及使者，携牛羊贡品，正向大营而来，声称……声称是来朝见朝总管，归顺大唐！”
帐内众将闻言，精神都是一振，互相交换着眼神，露出了“果然来了”的神情。草原上的消息传得比风还快，阴山决战的结果，尤其是颉利被生擒的消息，无疑像一场巨大的风暴，席卷了整个漠南乃至漠北的草原，彻底击碎了所有突厥附庸部落最后一丝侥幸心理。
李靖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是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帐下众将，沉声道：“诸位，看来是客冉了。草原的规矩，向来尊奉强者。如今颉利已为阶下之囚，是时候让诸部重新认识一下，谁才是这片草原乃至下真正的主宰了。”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令下去！打开营门，列阵相迎！本总管要让他们看看，何为王师气象！也让某些还存着别样心思的人，彻底绝了念头！”
“得令！”众将轰然应诺，纷纷出帐准备。
很快，唐军大营辕门洞开。不同于寻常的守卫，辕门两侧，各五百名精选的玄甲军重骑兵肃然林立。人马皆披玄甲，只露出冷冽的目光，手中的马槊槊尖在夕阳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沉默如山，却散发着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冲煞气。从辕门一直延伸到中军大帐的道路两旁，则是精神抖擞、持戈按刀的精锐步卒，军容鼎盛，鸦雀无声，只有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的的声音。
一种无形而巨大的压力，弥漫在军营上空。
不久之后，地平线上出现了黑压压的人群。数以千计的草原各部首领、贵族及其护卫，驱赶着成群的牛羊，拉着满载皮毛、金器的马车，逶迤而来。他们的队伍远谈不上整齐，甚至有些混乱，每个饶脸上都混合着敬畏、惶恐、不安以及一丝好奇。
当队伍接近唐军大营，看到那森严无比的军阵和那股凝而不发的恐怖气势时，所有的嘈杂声瞬间消失了。许多部落的首领甚至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勒住了马缰，不敢上前。他们习惯了驰骋草原的自由散漫，何曾见过如此纪律严明、煞气冲的军队？尤其是感受到那些玄甲骑兵冰冷目光的扫视，仿佛被无形的刀锋刮过皮肤，更是让他们心惊胆战。
为首的薛延陀部首领夷男和回纥部首领菩萨吐迷度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和忌惮。他们自诩为草原雄主，部众骁勇，但此刻与眼前的唐军一比，顿觉如同乌合之众。夷男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率先翻身下马，并将腰间的佩刀解下，双手捧着。菩萨吐迷度及其他部落首领见状，也纷纷效仿，解下武器，以示归顺臣服之意。
在唐军士兵的引导下，这群往日里在草原上叱咤风云的首领们，此刻却如同乖巧的羊羔，低着头，捧着代表武力和尊严的佩刀，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一步步穿过那由刀枪组成的冰冷甬道，走向中军大帐。沿途唐军士兵那挺直的身躯、锐利的目光、以及身上尚未完全洗净的血腥气，都像重锤一样敲打着他们的神经。
进入宽阔的中军大帐，眼前的景象更是让他们心头巨震。帐内两侧，程知节、尉迟恭等将领按剑而立，目光如电，如同庙宇中的金刚罗汉，威猛迫人。而端坐于正中的李靖，更是如同山岳般沉稳，目光平淡地扫过来，却让所有进来的部落首领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仿佛内心所有的想法都被看穿。
噗通！噗通！
几乎是不由自主地，除了夷男和菩萨等少数几个大部落首领还能勉强保持站立躬身之外，后面数十个部落的首领和使者们双腿一软，纷纷跪倒在地，以头触地，用生硬的汉语或突厥语高呼：
“参见朝大总管！”
“薛延陀部（回纥部、车延部……）愿永世归顺大唐皇帝陛下，永为藩属，绝不背叛！”
“求大总管接纳！”
声音嘈杂，充满了惶恐和急牵
夷男和菩萨也深深躬身，将手中的佩刀高高举过头顶，夷男声音略显干涩地道：“尊贵的大总管，薛延陀部夷男，率部众前来请降。从此愿尊大唐皇帝为可汗，岁岁朝贡，谨守藩篱，望大总管恕我等往日从逆之罪！”
菩萨吐迷度也紧接着道：“回纥部亦如此！愿为大唐皇帝陛下看守北方草原，扫除一切不臣！”
李靖目光缓缓扫过跪了一地的草原贵族，并没有立刻让他们起身。他沉默了片刻，这种沉默仿佛有着千钧之重，压得许多人喘不过气，冷汗浸湿了后背。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通过通译清晰地传遍大帐：“尔等各部，往日或受颉利裹挟，或心存观望，屡犯大唐边境，掠我子民，其罪非。”
一句话，让帐内气氛更加凝固，许多首领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
但李靖话锋一转：“然，陛下胸怀四海，恩泽宇内。念尔等终是受了颉利蒙蔽胁迫，如今既已知错，幡然来归，本总管秉承陛下旨意，可网开一面，准尔等归附。”
此言一出，帐内顿时响起一片如释重负的呼气声。
“但是，”李靖的声音陡然转厉，目光如冷电般射向众人，“归附，非是空口白话！需有实则！”
他猛地一挥手：“带上来！”
几名唐军士兵立刻将捆得像粽子一样的颉利和阿史那社尔押到了大帐中央。
“啊！”
“是可汗……”
“还有社尔特勤……”
看到往日高高在上的汗王和特勤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各部首领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最后一点心思也彻底熄灭。
李靖指着二人，冷声道：“此二人，顽抗威，罪无可赦！本总管将押解他们回长安，听候陛下发落！这便是与大唐为敌的下场！”
他目光再次扫视全场：“尔等既言归附，便需恪守臣礼！即刻起，各部需遣嫡子或兄弟至长安为质；每年需按约定数量进献牛、羊、马匹、皮毛；各部疆域需重新划定，报由朝庭核准，不得相互攻伐；大唐将于交通要道设立互市，公平交易，亦会派遣官吏教授农耕、医术，助尔等安定；若有外敌或内部叛乱，需听从都护府调遣征召！”
一条条，一款款，清晰明确，既彰显了朝的权威，也包含了羁縻统治的实质内容和管理、援助的承诺。
各部首领哪敢有异议，纷纷叩首：“谨遵大总管令！绝无二话！”
“很好。”李靖脸色稍霁，“起来吧。”
众人这才战战兢兢地起身，但腰依旧躬着。
李靖继续道：“陛下乃下共主，恩威并施。尔等既诚心归附，大唐亦不会亏待忠顺之臣。昔日颉利暴虐，横征暴敛，尔等深受其苦。今后，只要安分守己，大唐必使草原生灵，安居乐业，共享太平！”
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恩威并施之下，各部首领终于安心了不少，甚至生出一丝对未来的期盼，纷纷再次躬身感谢：“谢陛下恩！谢大总管恩典！”
接下来的流程便是献上贡品清单，李靖代表朝廷一一接纳，并赐下一些丝绸、瓷器、茶叶作为回礼。帐内的气氛终于逐渐缓和下来，虽然依旧等级森严，但已不再是纯粹的压迫和恐惧。
仪式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夜幕降临，大帐内点起了无数的牛油巨烛，灯火通明。
当最后一位部落首领感恩戴德地退出大帐后，李靖才微微放松了挺直的脊背。程知节忍不住哈哈笑道：“大总管，您看把那帮家伙吓的，都快尿裤子了！真是痛快！”
尉迟恭也捻须道：“经此一遭，漠南漠北，至少可保十年太平！”
李靖却缓缓摇头，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帐壁，望向无尽的草原：“打服容易，收心难。今日之臣服，源于恐惧与我军兵威。若要长治久安，需如陛下所愿，行王道，施仁政，使其真正归心。设立都护府，移民实边，开通互市，传播教化，方是长久之计。我等武人，破敌使命已毕，这后续安民教化之功，便需看朝廷文臣与日后都护的本事了。”
众将闻言，皆收敛笑容，若有所思地点头。
这时，书记官将整理好的各部归顺表文及贡品清单呈上。李靖接过，仔细浏览一遍，沉声道：“即刻以六百里加急，将今日诸部归顺之盛况、条款以及颉利、社尔已擒之捷报，一并驰送长安，奏报陛下！”
“是！”
信使带着承载着巨大荣耀和平定北疆捷报的文书，连夜冲出大营，向着东南方向的长安城，疾驰而去。
草原的夜空中，繁星点点，仿佛也在注视着这片刚刚经历巨变、即将迎来新秩序的土地。大唐的龙旗，在星月与营火交织的光辉下，猎猎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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