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初雪，细碎而安静地飘落，将太极宫的琉璃瓦覆上一层浅浅的银白，却难以掩盖这座帝国心脏日益升腾的燥热与肃杀。两仪殿内，炭火依旧烧得旺盛，但空气却比殿外的寒冬更加冰冷凝重。来自陇右、河西的紧急军报，以及关于丝路治安恶化的奏疏，几乎每日都会呈送到皇帝的御案之上，堆积起来，仿佛带着边境的血腥与风沙气息。
李渊端坐于龙椅，面色沉静，但微微眯起的双眸中，却仿佛有金色的电光在隐约流转。他手中正拿着一份来自凉州的密奏，是刚刚西进青海湖区域的左武侯将军李大亮发回的。奏报详细描述了吐蕃军队的凶悍与狡黠，以及吐谷浑溃兵如同蝗虫般四处流窜、袭扰大唐边境的恶劣行径。更令人忧心的是，奏报末尾提及，有零星星的迹象表明，似乎有西突厥的游骑，趁着这股乱局，悄然越过了边界，出现在河西走廊以西的荒漠地带，与一些马贼流瀣一气。
“跳梁丑，不知死活！”李渊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层破裂，带着刺骨的寒意，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他没有咆哮，但那股无形的、源自龙魂的威压，却让侍立殿下的几位重臣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感到一阵心悸。
他将李大亮的奏报轻轻放下，目光扫过李靖、房玄龄、杜如晦、魏征等人。
“吐蕃之事，朕已有决断，李大亮在外巡边，斥责松赞干布的使者也已派出。然，陇右边境之糜烂，丝路之阻塞，却不可再姑息拖延！”李渊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之上，划过那条自长安出发，经河西走廊，过玉门、阳关，通向西域的脆弱生命线，“吐谷浑溃兵、羌戎流寇、西域马贼、乃至疑似西突厥的探子……什么牛鬼蛇神都敢跳出来，劫掠商旅，袭扰边城，视我大唐威如无物！”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商路，嫩国之血脉，财赋之源泉，联通西域之命脉！绝不容许这些宵之辈肆意践踏！边境，乃百姓之屏障，国家之颜面，绝不容许反复蹂躏！”
“陛下圣明！”李靖立刻出列，躬身道，“慈疥癣之疾，若不及早根治，必成心腹大患。不仅影响财赋，更损帝国威严，令西域诸国轻视，以为我大唐新定北疆，无力西顾，从而心生怠慢，甚至倒向西突厥。肃清边患，畅通丝路，刻不容缓！”
魏征虽然一贯主张慎战恤民，但此刻也面色凝重地表示赞同：“陛下，李尚书所言极是。边境不宁，商路不通，则陇右、河西百姓无以安居，朝廷税赋亦受重大影响。且乱局若持续，必使吐蕃、西突厥等辈以为有机可乘，变本加厉。臣以为，当以雷霆手段，速速剿抚并用，恢复秩序。”
杜如晦补充道：“然肃清之事，需有章法。吐谷浑溃兵与边境寇盗，情况各异。需区分首恶与胁从，顽固与可抚。对冥顽不灵、屡教不改者，坚决剿灭；对因战乱流离、为生计所迫者，或可招抚安置，编户为民，化乱为治。”
房玄龄道：“克明（杜如晦字）所言甚是。且肃清范围甚广，东起陇右洮、叠诸州，西至阳关、玉门之外，绵延数千里，情况复杂。需一员智勇双全、能独当一面之大将，总揽其事，协调各方，方可竟全功。”
所有饶目光，此刻都投向了李靖。西略战略由他总揽，这具体的肃清行动，自然也是他份内之责。
李靖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考验来了。这不仅是军事任务，更是政治和外交的微妙博弈。他再次躬身，声音沉稳而坚定：“陛下，诸位同僚。肃清边患，畅通丝路，乃西略之先导，亦是当前要务。臣举一人，可当此任。”
“讲。”李渊目光微凝。
“左骁卫中郎将，苏烈，苏定方！”李靖清晰地道，“苏将军勇冠三军，谋略深远，阴山之战，破阵诛邪，其功卓着。更兼其心思缜密，处事果决，并非一味好勇斗狠之辈。前番出关侦巡西域，亦是由其负责，对河西及西域东部之地形、部族情况已有了解。臣以为，授其专断之权，领一支精兵，辅以熟悉当地情形的向导与官员，足以担此肃清重任！”
“苏定方……”李渊沉吟片刻，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在阴山之战中锋芒毕露、却又在太庙献俘后沉稳谢恩的年轻将领形象。此人确是一把利刃，而且足够聪明。更难得的是，他并非任何一方势力的核心，用起来更为顺手。
“准！”李渊断然道，“即颁朕旨：擢升苏定方为河西道黜陟讨击大使，授旌节，总揽陇右（相关区域）、河西及玉门、阳关以外百里范围内，一切肃清边患、剿抚盗寇、畅通商路事宜！沿途州县、军镇、戍堡，一应兵马物资，皆需听其调遣，不得有误！”
“陛下圣明！”李靖心中一定。苏定方确实是最佳人选。
“告诉他，”李渊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朕要的不是打闹。朕要的是——雷霆扫穴，犁庭扫穴！对那些冥顽不灵的马贼首领、溃兵头目，朕不要俘虏，只要首级！将其首级悬于烽燧驿路之上，以儆效尤！对那些愿意归顺的部落流民，可妥善安置，登记造册，分发田地种子，使其成为大唐安分守己之民。朕既要看到商路畅通，也要看到边境安宁！半年之内，朕要看到一个清靖的河西！”
“臣，遵旨！必将此旨意，原原本本传达于苏定方！”李靖肃然领命。皇帝的命令清晰而残酷，但也给予了极大的权限和明确的目标。
圣旨很快拟好，用印，由宫中快马加急，直送正在凉州附近待命的苏定方军营。
……
凉州，姑臧城外唐军大营。
寒风卷着雪沫，吹打着军旗，发出猎猎的声响。校场之上，一队队骑兵正在冒雪操练，呵气成霜，却无人懈怠。中军帐内，苏定方正在仔细研究着一幅巨大的河西陇右地图，上面标注着近期发生袭击的地点、已知的马贼势力范围以及各部族的大致分布。
他接到擢升的圣旨和那道充满杀伐之气的“肃清令”时，脸上并无太多激动之色，只是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和深沉。他仔细地将圣旨供于案上，对着长安方向郑重行礼。
“臣，苏定方，领旨谢恩！必不负陛下重托，不负李公举荐！”
送走使，苏定方立刻召集麾下将领和凉州地方官员。
他站在地图前，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冷冽如刀，扫过在场众人：“陛下旨意，诸位想必已知。边境不宁，商路阻塞，贼寇猖獗，此乃我等军人之耻！自今日起，一切行动，皆以肃清令为最高准则！”
他的手指点向地图：“贼寇情况，各有不同。大致可分为三类：其一，吐谷浑溃兵及与之勾结的羌戎流寇，多活动于洮、叠、芳诸州以南，祁连山沿线，熟悉地形，来去如风，危害最烈！其二，河西走廊本土马贼，多盘踞于焉支山、黑山、沙漠绿洲等险要之处，消息灵通，手段残忍。其三，疑似西突厥游骑及西域东部流窜而来的悍匪，人数可能不多，但战力强，目的不明，最为危险！”
“据此，”苏定方下令，条理清晰，雷厉风行，“我军亦分三路行动：
第一路，以精骑两千为主，由我亲自率领，直扑洮、叠以南！以快打快，以骑对骑，清剿吐谷浑溃兵主力！凡持械抵抗者，格杀勿论！降者，缚送凉州安置。
第二路，命凉州都督府派出本部兵马，协调各州县府兵，对河西走廊内部，进行拉网式清剿，尤其是商路沿线险要之地，捣毁马贼巢穴，拔除其眼线！遇有与马贼勾结之豪强、胥吏，无论背景，一经查实，就地正法，家产抄没！
第三路，组建三支精干侦骑队，每队百人，配双马，携强弩劲弓，由最熟悉地形的校尉带领，向西出玉门、阳关，深入西域东部荒漠地带，追踪清剿西突厥游骑及西域悍匪！发现踪迹，不死不休！若遇大股敌人，则发信号求援，或尾随牵制，等待主力！”
“各部需紧密配合，信息互通！沿途州县，需保障粮草补给，提供向导支持！有怠慢推诿、甚至通风报信者，”苏定方语气骤然变得森寒无比，仿佛带着西北寒风的凛冽，“以通敌论处，立斩不赦！”
“遵令！”帐内众将、官员齐声应诺，被苏定方身上那股冷冽的杀气和清晰的指令所震慑，无不凛然听命。
没有多余的废话，肃清行动，在苏定方接过旌节的那一刻，便已雷霆万钧地展开！
接下来的日子里，自陇右到河西，再到西域东部，一场高效而残酷的清剿风暴骤然刮起。
苏定方亲率的两千精骑，如同黑色的闪电，深入祁连山南麓的复杂地域。他们行动如风，战术狡黠，往往能在吐谷浑溃兵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发起突袭。战斗短暂而激烈，唐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更有苏定方这般猛将指挥，溃兵们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抵抗。一时间，洮水、湟水流域，硝烟四起，溃兵尸横遍野，无数被掠的百姓和牲畜得以解救。苏定方严格执邪首恶必诛”的命令，几个较大的溃兵头目的首级被砍下，用石灰腌了，快马传送沿途示众。
河西走廊内部，各州府兵马也同时行动，清扫自家门户。多个长期为患的马贼团伙被连根拔起，巢穴被焚毁。一些与贼寇有勾结的边境吏和豪强被揪出，当众处决，家产充公，极大地震慑霖方，也净化了环境。
而出关的三支侦骑，更是如同三把淬毒的匕首，悄无声息地刺入了茫茫戈壁荒漠。他们追踪着西突厥游骑留下的细微痕迹，如同最老练的猎手。荒原之上，爆发了数次规模但极其惨烈的遭遇战。唐军侦骑凭借更好的装备和战术配合，以及苏定方“不死不休”的命令，往往死战到底，取得了不错的战果，成功驱逐或歼灭了数股可疑的骑兵，缴获了一些带有西突厥特征的武器和信物。
肃清令下，帝国的边军这把尘封稍许的利剑，再次出鞘，锋芒毕露，带着冰冷的杀意，迅速地涤荡着蔓延的污秽。河西走廊上的商旅，最先感受到了变化，路上的巡逻骑兵多了，盘查严了，但那些如同噩梦般的劫掠事件，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直至消失。
消息传回长安，李渊看着苏定方一份份条理清晰、战果累累的军报，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色。
“苏定方，确是良将。药师举荐得人。”他淡淡地对身旁的李靖道。
“皆赖陛下威，将士用命。”李靖谦恭地回答，心中也松了口气。西略的第一步，走得还算稳健。
然而，无论是长安的李渊、李靖，还是在前线冲杀的苏定方都明白，这仅仅是开始。表面的肃清容易，但隐藏在更深处的敌人，吐蕃的野心、西突厥的窥伺、西域诸国的摇摆，却远未消除。帝国的西进之路，注定充满了荆棘与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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