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州以东三十里外,高昌国军队的出现,如同一片不祥的阴云,骤然笼罩在苏定方使团的前路上。那支数千饶军队,盔甲鲜明,旗帜招展,在高昌国大将的指挥下,并非散漫扎营,而是颇有章法地扼守住了通往伊州的主要通道和水源附近,营垒森严,巡逻队往来不绝,显然非寻常调动,更像是一种蓄意的军事威慑,甚至可能是封锁。
苏定方立马于一处沙丘之后,锐利的目光透过风沙,仔细观察着远方的营盘,眉头紧锁。裴行俭在一旁,面色同样凝重。
“高昌麹文泰,他想干什么?”苏定方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冷冽,“陈兵大唐伊州境上,是向陛下示威?还是受了西突厥的指使,想阻我西进之路?”
裴行俭沉吟道:“大使,高昌一向依附西突厥,首鼠两端。此时出现于此,绝非善意。我等肩负侦巡重任,不宜与簇大军发生正面冲突,暴露身份和意图。”
“不错。”苏定方颔首,“硬闯不得,亦不能让其发现我等行踪。看来,伊州是暂时不能去了。”
他果断下令:“传令!全军后撤,绕道!走伊州以北的荒漠古道,避开高昌军视线,直接前往下一目标,西州(高昌国都)方向侦查!”
军令如山。三百精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拨转马头,如同退潮般悄无声息地撤离了观察点,向着北方更为荒凉酷烈的戈壁荒漠遁去。
这一绕道,便是真正的艰难旅程的开始。伊州以北的所谓“古道”,早已被风沙侵蚀得难以辨认,更多时候是凭借裴行俭的堪舆之术、老兵的经验以及空的星斗来艰难定位。这里是无尽的沙海与戈壁的交错地带,巨大的沙丘连绵起伏,如同凝固的金色巨浪,而戈壁滩上则布满了黑色的砾石和耐旱的荆棘丛,一片死寂。
日头如同巨大的火炉,无情地炙烤着大地,空气因高温而扭曲,产生着迷离的海市蜃楼。热风卷着沙粒,无孔不入,打在饶脸上、颈间,灼热而疼痛。水囊变得无比珍贵,每一次饮水都需严格控制。战马喘着粗气,马蹄陷入流沙,行进速度极其缓慢。
然而,就在这片看似生命禁区的死亡之海中,却同样潜伏着致命的危险。
这日黄昏,使团在一处巨大的风蚀雅丹群中艰难穿校这些被千百年风沙雕琢而成的土黄色巨岩,形态诡谲,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形成一片迷宫般的区域,给人以强烈的不安福
苏定方抬起手,全军骤然停止前进,只剩下风掠过岩石缝隙发出的呜咽声。他凝神倾听,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那些如同鬼怪般的岩柱和阴影。
“有动静。”他低声道,声音虽轻,却让所有人瞬间绷紧了神经,手无声地按上炼柄弓弩。
裴行俭也屏息感应,低声道:“似乎……有很多人,藏在岩石后面。呼吸粗重,带着杀气。”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们的判断,一声尖锐的、如同夜枭般的唿哨声,猛地从一座高耸的雅丹顶端响起,打破了死寂!
下一刻,杀声四起!
“呜嗷......!”
“肥羊闯进来了!杀了他们!抢马抢东西!”
从四面八方嶙峋的岩石后面、沙丘顶端,猛地涌出了无数身影!这些人穿着杂乱的皮袄或破旧衣衫,用脏污的头巾包裹着头脸,只露出凶狠贪婪的眼睛。他们手持弯刀、骨朵、粗糙的弓箭,甚至还有套马索,发出各种怪叫声,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从高处猛扑下来,人数竟远超唐军,粗略看去,恐有五六百之众!
是沙匪!而且是规模极大、极其凶悍的一股!
他们显然早已发现了这支“肥羊”,并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在此设下了完美的埋伏!
“结阵!圆阵防御!”苏定方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临危不乱,声如炸雷,瞬间下达了最正确的指令!
久经沙场的唐军锐士反应极快,几乎在听到命令的瞬间,便迅速向中心靠拢,外围的士兵下马,将战马围在中间,同时举起盾牌,瞬间组成了一个紧密的、如同刺猬般的圆形防御阵势!动作迅捷,配合默契,远超那些乌合之众的沙匪!
“咻咻咻!”
第一波箭雨从沙匪方向泼洒而来,大多是骨箭或劣铁箭,力道参差不齐,叮叮当当地射在唐军的盾牌和皮甲上,多数被弹开,但仍有少数力道强劲的箭矢或是透过缝隙,造成了些许伤亡,闷哼声和战马的悲鸣响起。
“弩手!自由散射!压制高处!”苏定方冷静指挥。阵中的弩手立刻通过盾牌缝隙,用威力强大的唐弩进行精准还击!强劲的弩箭呼啸而出,瞬间将几个冲在最前面、试图投掷套索的沙匪射成了刺猬,惨叫着从岩石上滚落。
“弓箭手,抛射!”
更多的箭矢从唐军阵中升起,划过弧线,落入沙匪冲击的队伍中,虽然沙匪分散且利用地形掩护,但仍造成了不的混乱。
然而,沙纺人数实在太多,而且极其悍勇亡命。他们利用熟悉的地形,从各个意想不到的角度发起冲击,如同汹涌的浊浪,不断拍打着唐军坚固的圆阵。
“杀!”一个身材格外高大、脸上有着狰狞刀疤、似乎是头目的沙匪,挥舞着一柄巨大的狼牙棒,咆哮着带领一队最凶悍的匪徒,直接冲向阵型的一处!
“挡住他!”苏定方眼神一冷,正要亲自迎担
却见阵中一名身材同样魁梧的队正怒吼一声,手持长柄陌刀,踏步迎上!“贼子受死!”
“铛!”一声巨响!陌刀与狼牙棒狠狠撞在一起,火星四溅!那队正膂力惊人,竟硬生生挡下了沙匪头目的重击,但虎口也被震裂,鲜血淋漓。周围几名唐军士兵立刻挺枪刺来,将那沙匪头目逼退。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沙匪们疯狂地冲击着圆阵,试图将其撕裂。唐军士兵则死死守住阵线,用长枪从盾牌缝隙中不断刺出,用横刀劈砍靠近的敌人。刀剑碰撞声、喊杀声、惨叫声、咒骂声此起彼伏,鲜血很快染红了黄沙。唐军个体战斗素质和装备远胜沙匪,但沙匪凭借人数和地利,以及一股亡命之徒的狠劲,竟也打得难解难分。
裴行俭并未慌乱,他躲在阵中相对安全的位置,却并非无所事事。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战场,很快发现了异常:“苏大使!你看东北角那片岩壁!那里匪徒的攻击最弱,但唿哨声却一直从那边传来,像是在指挥!还有,他们的头目刚才败退后,也是往那个方向跑的!”
苏定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发现那片区域看似平静,实则暗藏玄机,几个身影隐约在岩石后晃动。
“擒贼先擒王!打破僵局,就在此处!”苏定方瞬间做出决断,“王校尉!带你的人,守住这里!裴校书郎,你指挥弩手,全力压制正面之敌!”
“得令!”
“其余人,跟我来!目标东北岩壁,凿穿他们!”苏定方翻身上马,接过亲兵递来的马槊,厉声喝道!
他亲自率领大约一百名最精锐的骑兵,突然从圆阵中杀出,如同一把烧红的尖刀,直刺沙匪看似薄弱的东北角!
这一下变起仓促,沙匪显然没料到被围攻的“肥羊”还敢主动反击,而且目标准确地指向了他们的指挥核心!
“拦住他们!”隐藏在岩壁后的沙匪指挥者发出了惊怒的唿哨。
数十名沙匪嚎叫着冲上来试图阻拦。
“挡我者死!”苏定方马槊如龙,一马当先!他手中的马槊化作道道残影,或刺或扫,每一次出击都必然带起一蓬血雨,根本没有一合之敌!他身后的唐军骑兵也如同猛虎下山,借着马势,狠狠撞入沙匪群中,刀劈枪刺,瞬间将拦截的匪徒杀得人仰马翻!
骑兵的冲击力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沙纺阵线被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
苏定方目光死死锁定那个刚刚败退下来的、手持狼牙棒的大头目,正被几个亲信护卫着,试图向雅丹群深处逃窜!
“哪里走!”苏定方催动战马,紧追不舍!马槊探出,直接将一名试图回身阻挡的沙匪亲信刺穿挑飞!
那大头目听到身后风声,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打马狂奔。
就在此时,裴行俭在阵中看得分明,猛地取过身边一名阵亡弩手留下的强弩,迅速上弦,搭箭,眯起眼睛,略一瞄准,
咻!
弩箭破空而去,并非射向那头目,而是精准无比地射中了他胯下战马的后腿!
希津津......!
战马悲嘶一声,猛地跪倒在地,将那大头目狠狠摔了出去!
还不等他爬起来,苏定方已然赶到,马槊的冰冷槊尖已经点在了他的咽喉之上!周围几个亲信见状,发一声喊,顿时作鸟兽散。
“绑了!”苏定方冷喝道。
几名唐军士兵如狼似虎地扑上去,将摔得七荤八素、满脸惊恐的沙匪头目捆得结结实实。
首领被擒,沙纺指挥瞬间失灵。原本还算有组织的进攻顿时变得混乱起来。唐军圆阵压力大减,在王校尉的指挥下,甚至开始发起反冲锋。
“尔等头目已被擒获!放下武器者,可免一死!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苏定方让士兵将那沙匪头目高高架起,运足中气,大声吼道。裴行俭也立刻用熟练的突厥语和几句简单的西域胡语重复喊话。
声音在雅丹群中回荡。沙匪们看到大头目果然被生擒,又见唐军如此悍勇,士气瞬间崩溃。
当啷!当啷!
有人扔下了武器,跪地求饶。有邻一个,就有第二个……很快,除了少数死硬分子试图逃跑被唐军射杀外,大部分沙匪都选择了投降。
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以唐军的完胜告终。战场上留下了近百具沙纺尸体,以及二百多名垂头丧气的俘虏。唐军也付出了数十人伤亡的代价。
苏定方下令清理战场,救治伤员,看管俘虏。他走到那个被俘的沙匪头目面前,目光冰冷如刀:“!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此设伏?谁给你们的胆子,敢袭击大唐的队伍?”
那头目早已吓破哩,磕磕巴巴地交代:他们是活跃于伊州、西州北部荒漠中最强大的一股沙匪,号称“黑风盗”,专门劫掠商队,甚至偶尔袭击规模的军队。此次是收到了西州某个“大人物”,通过中间人传来的消息和重金许诺,有一支携带重宝的“肥羊”会经过簇,要他们务必将其截杀,一个不留……
苏定方和裴行俭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寒芒。
西州的“大人物”?高昌国?还是西突厥的代理人?
看来,这西域的水,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而他们的西行之路,从一开始,就已被某些阴影中的眼睛盯上了。
鏖战沙匪,只是第一道开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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