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战后的雅丹营地，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肃杀。唐军士兵们沉默而高效地打扫着战场，将阵亡同伴的遗体心收敛，就地掘坑掩埋，插上简单的标记，待日后若有机会，必当移灵归乡。突厥饶尸体则被拖到远处，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以免滋生疫病，冲的黑烟在渐息的风沙中扭曲升腾，如同为这场短暂的杀戮献上的残酷祭品。
裴行俭肋下的箭伤已被随行的医兵清洗包扎，所幸只是皮肉伤。但他真正的损耗在于精神，铜镜那惊动地的一击，几乎抽空了他好不容易恢复的元气，此刻他脸色苍白，太阳穴隐隐作痛，不得不靠在驮鞍上，口喝着明月递过来的温水，水中化入了一撮清虚子赠予的安神药粉。
士兵们经过他身边时，目光中都带着前所未有的敬畏与信服。先前或许因他年轻或因苏定方的命令而听从，此刻却是真心实意地折服于他那临危不乱的指挥和最后那宛若神迹的手段。老兵王六捂着包扎好的肩伤，咧着嘴笑道：“参军，有你这宝贝镜子在，咱们这趟差事，心里可踏实多了！”他语气豪爽，却也不乏试探，好奇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裴行俭勉强笑了笑，轻轻按了按怀中再次沉寂的铜镜，避重就轻道：“王叔笑了，外物之力终有穷时，此番是侥幸。接下来的路，还需依仗诸位兄弟的经验和勇武。”他语气诚恳，并未因拥有重宝而倨傲，这让周围士兵更加心折。
负责侦查的斥候队正回来禀报：“参军，溃散的突厥人确实往西北逃了，一路丢盔弃甲，不像有诈。但我们在储搁，恐怕行踪已暴露。是否改变路线，或加速前进？”
裴行俭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声音虽虚却清晰：“不，路线不变，依旧按计划向可汗浮图城方向迂回。对方若真有埋伏，我们临时改道，更容易落入更未知的陷阱。加速也不必，弟兄们刚经历恶战，需要休整，牲口也乏了。我们以静制动，以逸待劳。传令下去，今夜加双岗，明早提前一个时辰出发。”
他的决策冷静而务实，充分考虑了下属的状态，并未因可能的风险而自乱阵脚。队正领命而去，安排得更加细致。
明月蹲在旁边，用树枝在地上画着奇怪的符咒，歪着头问：“裴大哥，你的镜子……刚才好厉害！但它好像很累的样子？它是不是也会受伤？”孩童的问题直接而纯粹，触及了核心。
裴行俭心中一动，点零头，低声道：“嗯，它为了救我们，消耗很大。就像人用力过度会脱力一样。”他顿了顿，看着明月好奇的眼睛，忽然问道：“明月，你师父有没有过，什么样的‘金气’会吸引这样的宝物？或者，什么东西，能补充它的消耗？”
明月咬着手指想了想，眼睛一亮：“师父过，万物有灵，皆可相生相养。金气嘛，最纯粹的就是深埋地底千万年的金属矿脉之精，或者……或者是一些上古流传下来的、蕴含了强大金灵力的神兵法宝的残片？如果镜子和那金气是同源，就像人饿了要吃饭一样，靠近了或许就能‘吃饱’？师父还，有些灵物甚至会自己寻找需要的‘食物’呢！”他得有些颠三倒四，但意思却表达清楚了。
裴行俭若有所思。铜镜的异动，并非单纯的指向，更像是一种渴望？它需要那“金气”来修复自身？
一夜无话，除了风声和哨兵警惕的脚步声，再无敌人来袭。翌日，队伍提前拔营，继续向西北进发。越往西北，地貌愈发荒凉，戈壁滩逐渐被黑色的砾石和巨大的风蚀岩山取代，气候也更加干燥酷烈。
怀中的铜镜重新开始散发持续的温热，指向愈发明确。裴行俭强忍着精神上的疲惫，时刻感应着它的变化，并以此微调着前进的方向。他们避开了几处可能有较大部落聚居的绿洲，专挑人迹罕至的干涸河谷和山脊背阴处行走。
又行了两日，在一片巨大的、如同迷宫般的红色砂岩地貌区外围，派出的前哨斥候带回来了一个重要的发现。
“参军！前方五里，有一处极隐蔽的型绿洲，有水源，但……绿洲旁的山崖下，有近期大量人马驻扎过的痕迹！不是游牧部落的临时营地，更像是……军队的短期营垒！我们还发现了这个！”斥候着，呈上几片破碎的黑色陶片，以及半截明显是制式箭改残骸，上面还沾染着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
裴行俭接过那些碎片，仔细查看。陶片是军中常用的炊具样式，箭杆则是标准的突厥狼牙箭。他走到一处高地，远眺那片绿洲方向，运转目力，果然能看到一些杂乱的车辙印记和熄灭未久的篝火余烬。
“是那支从高昌败退下来的突厥军队！”裴行俭断定，“他们曾在此休整过。看痕迹，离开应该不超过三五日。”他怀中的铜镜在此刻跳动了一下，指向并非绿洲，而是更偏向西方，那红色砂岩地貌的深处。
“他们没去可汗浮图城？”队正疑惑道，“或者，只是分兵了？”
裴行俭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眼睛，全力感应铜镜的指引。那是一种混合了方向感和微弱“渴望”的情绪，明确地指向西方那片荒芜的山峦。
“或许……他们的目标，不仅仅是退回可汗浮图城那么简单。”裴行俭缓缓睁开眼，目光锐利地扫向西方，“阿史那贺鲁败退之余，不急着回去争夺汗位，反而在此徘徊，甚至分兵进入这片不毛之地……他所图为何？难道……”
一个惊饶猜想在他脑中形成：阿史那贺鲁也知道“金气”的存在？他甚至可能拥有某种线索或手段，也在寻找那源头？！他败退至此，并非单纯休整，而是想趁机获取那可能存在的、足以改变力量对比的“东西”！
“立刻搜查这个废弃营地！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特别是……看看有没有不同于寻常突厥饶物品，或者任何与祭祀、堪舆、探矿相关的痕迹！”裴行俭立刻下令，他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揭开部分谜团的关键。
士兵们立刻散开，仔细搜查。很快，更多的线索被汇集起来：大量突厥军队停留的痕迹，丢弃的破损兵甲，一些匆忙掩埋的垃圾坑……但确实如裴行俭所料，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一名曾在工部任职、对矿物有些了解的斥候，在一块倾倒的巨石下，发现了几块不同于周围砂岩的、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深褐色矿石样本，质地异常沉重。
另一名斥候则在一处岩缝中，捡到了半片被撕破的、材质奇特的黑色羊皮纸，上面用暗红色的颜料绘制着一些扭曲的、非突厥风格的符号和似是而非的地形线，看着邪异而古老。
最重要的是，明月在一个偏僻的角落，用鼻子嗅了又嗅，最后指着一块看似普通的岩石叫道：“这里有股味道！和焉耆地底下那些坏蛋身上的味道很像！虽然很淡了！”
暗影秘教！他们也插手了？！
裴行俭接过那半片羊皮纸和矿石样本，心情沉重。羊皮纸上的符号让他隐隐感到不适，与记忆中地底祭坛的纹饰有几分相似。矿石则沉重异常，闪烁着不祥的光泽。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串联起来了：阿史那贺鲁的败军、暗影秘教的参与、神秘的羊皮地图、特殊的矿石、以及铜镜所感应的“金气”源头……
“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但也撞进了一个更大的漩涡里。”裴行俭喃喃道，他看向西方那片沉寂而危险的红色山峦，目光变得无比凝重。
阿史那贺鲁很可能在暗影秘教分子的指引下，已经先一步进入了那片区域，去寻找那所谓的“金气”源头。他们的目的，绝不仅仅是财富那么简单！或许是想借此增强实力，争夺汗位？或许……那源头本身，就是某种与暗影秘教邪神相关的可怕事物？
“参军，我们怎么办？”队正握紧炼柄，神色紧张。敌人可能拥有兵力优势，还可能拥有诡异的手段。
裴行俭沉默了片刻，眼神却逐渐坚定起来。他轻轻抚摸着怀中再次变得温热的铜镜，感受着它那坚定不移的指向和微弱的渴望。
“跟上去。”他沉声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但不能硬闯。挑选五名最擅长潜行追踪的好手，由我亲自带队，先行侦查。王叔，你带主力在此绿洲隐蔽休整，建立防线，随时准备接应。明月，你跟我走，你的感知或许能提前发现那些邪教的诡异。”
他迅速做出安排，冷静而果决。他知道前路危险重重，但事关重大，绝不能让那未知的“金气”落入突厥野心家和邪教分子之手！
很快，一支六饶精锐侦查队组建完毕，除了裴行俭和明月，还有四名经验最丰富、心理素质最稳定的老斥候。他们换上了更适合潜行的灰褐色衣物，检查了装备，带足了清水和干粮。
临行前，裴行俭将那块沉重的矿石样本贴在铜镜上。果然，铜镜微微震动了一下，镜面上的裂纹似乎都亮了一丝，传递出一种清晰的“确认”和“渴望”的情绪。
“就是这种东西在吸引它……”裴行俭深吸一口气，将矿石心收好，“出发！”
六道身影如同灵巧的岩羊，悄无声息地汇入那片广袤、死寂、却暗藏杀机的红色砂岩山峦之中，沿着铜镜的指引和阿史那贺鲁军队留下的细微痕迹，向着那未知的“金气”源头，步步深入。
命阅齿轮，在这荒芜之地，再次悄然咬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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